九月的金秋,北京城外香山上的枫叶红遍山林,夕阳下整座山如同着了火,凉风吹过,红浪翻滚。
“报!……王爷,长沙有消息传来!”
恭亲王奕正陪着英法公使在香山寺欣赏秋景,半山山路上有人飞快的朝上面跑上来,还没靠近凉亭就被恭亲王的近卫拦了下来,那人交代两声,近卫很快让到旁边,冲上来的人还没接近就大声喊了起来。
“两位慢坐,本官去去就来。博川,你陪两位公使好好聊聊。”奕微笑着跟卜鲁斯、布尔布隆两位公使歉意地打声招呼,朝骑手走去。
“公使先生,你们英吉利没有如此壮观景象吧?远上寒山石径写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文祥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文祥字博川,号文山,他是满洲正红旗人,道光年间的进士,随口说句唐诗对他这样的进士来说跟吃饭一样,实在是太简单了。
卜鲁斯与布尔布隆两人听的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位大臣在说什么。文祥见两位公使唯唯诺诺,心中暗自好笑,自己跟他们谈经说词不能对牛弹琴一样?别看这些鬼子船坚炮利,可在这方面他们还不如个泥腿子——连泥腿子都知道随口说上两句诗词呢!
文祥微笑着掩饰自己瞧不起老外的心态,举起酒杯道:“呵呵,喝酒喝酒,公使先生,多亏了两位多方奔走,保定的练军才能这么快改良装备。今日大家坐在这里好好的痛饮两杯,晚上在这里赏月!”
卜鲁斯跟布尔布隆交换下眼神,举起酒杯高声说道:“干杯!祝贺上海在我们英法军队协助下彻底的解围。也预祝早日消灭叛匪,恢复中国安定秩序!”
交杯换盏中,三人谈笑起来。
奕见那名差役面色不对,心中已经起了不祥之兆。回头看了眼谈笑风生的文祥他们,小声问道:“怎么?长沙怎样了?”
“大人,发匪攻陷长沙了!据城内逃出来的人说湖广总督、大学士曾国藩自杀殉国,城内六万守军无一幸存,两宫太后召亲王赶紧回宫!”
奕眼前金星乱冒,自从前年领导中枢后,自己急待应付的无非军事、外交两样问题,前者付之曾国藩,后者自己亲自抓,现在曾国藩一死,大清半壁江山化为乌有。尤其可虑的,长沙之失,标志着湖南彻底沦陷,大清从此失去了最重要的粮草来源,那些部队没有粮草如何行动?至于发匪通过两湖不管是北上或者南下还是西进,均可以随心所欲,回乱、捻匪、苗乱配合下,大清如何招架?难道两百年的大清就要亡于今日不成?
“知道了。下去吧,本官马上回宫。”奕无力地对差役挥了挥手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朝文祥他们那边走去。
前两天从上海那边刚传来胜利消息,重创发匪伪忠王李秀成部,据俘虏的长毛交代还重伤了李秀成。北京上下一时举城欢庆,祝贺发匪灭亡就在眼前。可今日对大清来说比上海更重要的长沙在坚持了三个月后终于被杨匪攻陷,至此朝廷与两广、云贵间陆地联系彻底断线,只能靠海路了。这事两宫太后先知道,而自己却因为陪着洋人到香山赏枫落后于太后,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是否太后对自己有了看法?奕眼前一片黑暗,宫里的斗争他是很熟悉的,要是在太后那边失宠,自己就算完了!不过太后召自己赶紧进宫应该还是信任自己的,不然大可先宣别人觐见。
“来人啊。”
“大人,什么事?”听到奕叫声,身边随员从旁边走了过来。
奕低声交代道:“叫文祥过来一趟,不要惊动公使。”
“喳!”随员半跪行过礼后转身找文祥去了。
奕低着头慢慢踱步想着丢失长沙对自己的命运。武昌、长沙先后失陷,那些洋人自然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大清笑话了,面子上挂不住的两宫太后会不会找替罪羊?妇道人家不可以常理推论之。这曾国藩一死百了,可自己找谁顶替?褫职逮问应该不会,可反躬自责是免不了了。
“大人,您找我?”
文祥从凉亭那边急匆匆走了过来。
“长沙失陷,两江总督曾国藩自杀。”奕开门见山低声说道。不理震惊的无以复加的文祥,奕继续道:“实际上长沙失陷是在本官预料之中的事情,兵微将寡的曾国藩如何可以抵挡住数十万发匪昼夜围攻?可练军正在训练,博多勒噶台亲王的部队正在河南跟捻匪作战,四川总督骆秉章又被发匪石逆所部陷于四川,朝廷一时到哪里找援军去?唉,多难之秋哇!”
“这个……”文祥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说起来自己也是军机大臣,可实际上事情都是奕在办,自己顶多只能算在旁边打打下手。奕一说长沙被发匪攻陷了,文祥首先想到的就是震怒的两宫皇太后,这年轻的寡妇要是发起怒来可是不会管自己是否在其位谋其政的,搞不好跟肃顺一样人头落地都有可能!
“两宫太后召我觐见。博川你说说看,现在应该如何是好?”有些乱了方寸的奕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礼贤下士起来,真要无语应对太后,自己的前途就算完了!
文祥想起自己刚才所说的练军,精神一震说道:“大人,现在保定的练军已经装备完毕,同时参照洋人军队进行过训练,是否可以让直隶总督刘长佑率领这些练军南下与发匪决一死战?同时命奉天、吉林、黑龙江、山东、山西、河南等地练军朝保定集结,在从洋人那边再买些洋枪洋炮装备他们后,后继作战。这样我们可以有十万大军南下剿匪,而上海那边李鸿章的五万人马加上洋人答应派来支援的三万大军,局势还大有可为啊!”
“可远水解不了近火,湖南全境已经沦于发匪,湖北南部也被发匪攻陷,北部却又有捻匪作乱……这些捻匪真正该死!”说道捻军奕简直气的咬牙切齿了。
“命刘长佑率领练军先会同博多勒噶台亲王的蒙古精骑剿灭捻匪,捻匪灭,发匪如断臂膀。洋人船坚炮利,南方多水,很适合洋人兵船作战,到时在洋人配合下,发匪必然被剿灭!今日发匪不过回光返照而已,不足为患。大人又为何担心哉?”
奕默默点了点头,“这事情你先别告诉英法公使,没得让人家笑话我们。本官现在马上觐见太后……至于两江总督,博川你看李鸿章如何?”
“可以,就他好了,大人您看是否提拔李鸿章为大学士?另外我还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奕精神一震,两眼立刻活了过来。“何计?”
文祥看了看周围,低头小声在奕耳边说道:“既然剿匪不利,为何不能抚匪?据谍报杨匪与江宁之洪匪并不是很和,江宁发匪还多次从杨匪那边掠夺子女财物,使得杨匪手下多有不服。同时洪逆秀全对杨匪也心有揣测,两方现在只是面和而已,大人为何不派人去与杨匪进行联系,使得他投奔大清?即使无法招抚,也可以让江宁对杨匪大起疑心。若两方内讧,自然更是上上大吉了。”
奕击节叫好,整个人从刚才突闻噩耗中苏醒过来,“好计!一方面派人跟杨沪生进行联络,尽量争取他投奔大清——如此人才不为我所用岂不可惜?至少也要让他手下投奔过来几位。另一方面派人到江宁与杨沪生占领的地方散发谣言,就说杨沪生已经暗中与我们联系,打算反正归顺我们。江宁的洪匪疑心甚重,很有可能自毁长城。”
文祥得意的笑了起来,“若不容于江宁,杨匪自然会投奔大清,现在占领的湖南、江西、福建、浙江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归顺了。”
“你看派谁去好?”奕仿佛眼前已经见到杨沪生跪在他面前祈求自己饶恕他犯上作乱之罪了,虽然战场上打不过杨沪生,可搞这种手段,大清还是会让杨沪生瞠目结舌的。想明朝栋梁不就是我朝皇太极略施小计让昏庸的明朝皇帝自己给杀了?今日江宁的洪秀全还不如明朝崇祯皇帝,自然是更加好对付了!
“此人官不能太大,太大万一杨匪心怀叵测岂不危哉?”文祥考虑半天,开口说道:“据查杨匪是浙江鄞县人士,何不让沈淮兄前往一行?老乡见老乡,再怎么说杨匪也要给东川兄面子。另外大人可以跟太后建议让新进进士翰林院编修张孝达一同前往。”
奕对文祥的人选感到十分满意,点头赞同道:“就这么说定好了,希望可以尽快将干戈平息下来。我们到那边去吧,跟他们打声招呼我们就马上回宫。”
回到凉亭两位公使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奕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信步走到座位坐了下来,端起酒杯笑道:“不好意思,有些小事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公使阁下,本官自罚自己一杯如何?因宫中公务繁忙,本官与博川大人马上还要回宫,今日不能奉陪二位公使了,实在是抱歉。”
英国公使卜鲁斯端起酒杯,低头看着酒杯在手指间捻动着,脸上露出一丝诡笑:“亲王阁下是否接到长沙失陷的情报了?”
虽然卜鲁斯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奕与文祥耳边简直比青天霹雳还要响,奕还可以略微镇定,可文祥端着酒杯的手不由抖动了一下,酒水从酒杯中洒了几滴出来。
奕看了眼文祥,虽然自己不想这么早将这个坏消息让外国人知道,免得他们又用这个消息威胁自己,可文祥刚才的表情将什么都告诉了这些老练的外交家。奕微微露出笑容,镇定地问道:“不错,长沙是被发匪窃据了。不知公使阁下是如何得知的?”
布尔布隆还以为卜鲁斯是在说笑话,可看到文祥的脸色知道事出有因,至于奕坦然承认了,布尔布隆现在兴趣就在看看这两位到底怎样表演。他心中对卜鲁斯有些怨恨,这么重要的事情事先居然一点都没有通报自己,亏他们英国还说跟法国共同维护大清的秩序呢!
卜鲁斯耸了下肩膀,轻轻将酒杯中的酒抿了一口。“亲王阁下,您应该知道我们英国人的轮船是很快的,昨天晚上我就已经知道你们大清军队在长沙打了一场大败仗。亲王是否打算将这个消息对我们隐瞒呢?”
文祥连忙在旁边说道:“不敢,我们也只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对朋友之间又怎么可能隐瞒呢?”
奕将酒杯中的酒慢慢喝了下去,淡淡对卜鲁斯说道:“只是一场平常的败仗而已,对大清来说无关大局,公使阁下用不着替我们担心。”
“两江总督自杀,六万军队一日内全军覆没这是无关大局的小事情?亲王真会开玩笑。”卜鲁斯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法国公使布尔布隆眼睛瞪的可以跟牛眼相诩美了,他还不知道太平军竟然能攻破坚固设防的长沙城,并且将六万大军在一天的时间里全部消灭!为什么自己在天京的时候就没有看到那些的家伙还有这种力量?布尔布隆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被卜鲁斯给骗了,想法队要是想一日间全歼六万曾国藩率领的部队也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要跟这样的敌人打仗……天哪!这需要多少英勇的法国士兵冲进恶魔的怀抱中?
“既然阁下消息如此灵通,应该知道您的国家军队在温州打的那场战斗吧?不知这等重要事情为何不跟我们大清说呢?”
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既然自己这样说就是告诉他们不要再在这里纠缠不休了,可这些外国人为什么特别喜欢挖人身上疮疤呢?既然要挖疮疤,自己也可以挖一下洋人心中疼痛——虽然打败洋鬼子的是发匪。
也许是酒喝多的原故,卜鲁斯跟布尔布隆的脸色有些红了。
“那只是亨利那个废物贪功冒进,中了土匪的圈套而已,何况只是小有伤亡,算不了多大败仗。而且我们不是很快就在上海将悍匪李秀成率领的发匪主力击败了?”卜鲁斯强辩道。卜鲁斯在得知一千多的英法联军让温州部队给包了饺子后,当时气的差点将房子给放火烧了。高贵的白种人居然败在这种低劣的黄种人手里!苏格兰第二十六步兵团亨利·麦肯森上校团长幸好不在卜鲁斯面前,不然他真有可能亲手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活撕了。
得知噩耗的卜鲁斯连夜找到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他。俩人虽然在别的地方有太多的不一致,但在将这消息对清朝官员隐瞒方面倒是一致的,难道告诉人家自己的军队跟他们清军一样无能吗?说出去他们的面子摆到什么地方去?这事情只能是能隐瞒多久就隐瞒多久,最好赶快从战场上找回面子,要是能将温州那帮该死的匪徒全部消灭就更是上上大吉了!
可惜,卜鲁斯他们没有想到自己想隐瞒的消息人家早就已经知道,今日给奕这么一说卜鲁斯感到什么面子也没有了。
“亲王阁下,既然你们没有诚意,我看我们也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我马上通知国内,让过来的军队全部回去!至于那些武器,你们要是有办法还是问其他国家买好了!”恼羞成怒的卜鲁斯恶狠狠地冲奕嚷嚷起来,站起来坐视欲走。
奕刚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虽然这个卜鲁斯显得很没有教养,作为知道礼仪廉耻的自己也不该把人家心中疮疤捅出来。卜鲁斯一威胁,奕心中更后悔了,说硬话很好说,但说出来的话要是收回去可就不好收了!大清的军队在跟发匪交战中可以说是一败涂地,要是没有这些洋人帮忙,该怎么收场奕还真不知道。
“公使阁下,您想到哪里去了?呵呵,本官只是认为大家有什么事情应该互通有无,不必彼此隐瞒。本官知道你们两国的军队乃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军队,要是对你们没有诚意,我们也不会请求你们帮忙了。”心急着要赶回宫城的奕见卜鲁斯威胁自己,只能尴尬地笑笑给他说些好话。
刚才奕才说过英军打了败仗,现在又说他们军队乃是天下无敌的,卜鲁斯怎么听怎么觉得实在是太讽刺挖苦了。只是见奕一脸真挚地望着自己卜鲁斯才强咽下这口气。
“既然如此算是本人误会了亲王阁下刚才所说的话,本人在这里向亲王表示遗憾。”卜鲁斯悻悻说道。原来的那股气势在奕提到温州之战后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战败之军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夸奖的。
文祥偷偷松了口气,刚才恭亲王一提温州,文祥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些洋人是那么好惹的?别看发匪将洋人玩弄与手掌之中,大清可是在他们面前吃的苦头太多了!道光、咸丰两代皇上都在洋人手里吃了大亏,第一次赔了些银子,第二次就让人家将园子给烧了,皇上逃到外面,于癸卯崩在承德,这要是再因为逞口舌之快跟洋人发生冲突,那还了得?下次恐怕就是江山社稷不保了!恭亲王先软下来,文祥就松了半口气,等卜鲁斯不再追究恭亲王所说的话,并且还表示了遗憾,文祥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布尔布隆想的倒比较简单,温州打了败仗,自己的法队损失并不大,主要伤亡都是英国人,从内心深处他还对英国人丢盔弃甲有一丝高兴,虽然现在英法两国关系很好,可拿破仑战争中双方结下的怨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结的。自己自然是死的越少越好,而英国人最好一次死上上万人,那就实在太美妙了!
“两位公使,宫中还召本官有事相商,本官先回去了。不知二位……”奕有意拖长了声音。
“亲王阁下忙你的好了,我们两位再在这里看一会儿,晚点回去。”卜鲁斯挥了挥手说道。
奕迟疑一会儿道:“那好,我会让人保护两位公使的,你们慢慢赏枫,本官先告辞了。”
“交代下去,告诉今天执勤的都统,两位公使回城的时候不要阻拦。另外要绝对保证两位公使的安全,不得出什么漏子!”奕跟手下低声交代后带着文祥下山回北京了。
“卜鲁斯先生,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回去?”布尔布隆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凉亭边,看着红灿灿的山坡开口问道。
卜鲁斯站起来走到布尔布隆身边,“难得出来走走,这么早回去干什么?”
“说起温州,不知卜鲁斯先生对他们有什么看法?这些叛匪跟我们所知道的江宁叛匪并不一样啊?”
“他们只是对我们新式武器掌握的比较好的土匪而已,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至于在温州那场小小的接触,实在说明不了什么。反而更加说明他们对我们海军无可奈何——有海军保护的陆战营不是在上万土匪围攻下安全的撤退了吗?放心吧,海军!我们的海军对这些不知道大海是什么的土匪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布尔布隆先生,我们两国在日本的舰队不是马上就要到上海了吗?到时候会让他们尝到皇家海军大炮的威力的!”卜鲁斯唾沫液子横飞手舞足蹈地说道。
卜鲁斯在布尔布隆面前大谈海军如何如何,说起海军,布尔布隆不知是什么滋味了,跟英国海军比起来,法国海军实在算不上什么,在日本的舰队跟英国人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自诩为军事强国的法国也只能说自己是世界第一陆军强国,而海军……酸葡萄的心态让法国人只能说你英国有本事到陆地上跟我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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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将阁下,拐过前面弯头就是江海关,士迪佛立将军与法国贾敏将军、卜罗德将军均在那里等候迎接阁下。”
英国尤里亚勒斯号巡航舰是上,引水员艾约瑟走到站在船头眺望黄浦江的丘珀中将身边,哈着腰,绘声绘色地说道:“在岸上除了将军,还有大英帝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与清国最高地方官员。他们可是期待将军到来已经很久了,在城里巡抚大人摆了盛大的酒席欢迎将军到来。”
任艾约瑟如何在身边讨好自己,丘珀只是保持幽雅的微笑回敬这位在中国工作的英国同胞。作为一名英国皇家海军将军,丘珀中将对不必要的应酬根本不感兴趣,甚至认为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只有东方人才会将宝贵的时间用来交杯换盏中。丘珀中将现在最希望的是自己率领的这支舰队能够尽快补充水和粮食,充实弹药,好投入到战斗中去。一想起将要面对的战斗,丘珀身上的血液燃烧起来,整个人被激情所鼓舞,能为大英帝国巩固在中国的利益,这是作为一名皇家海军军人所应尽的职责。
站在两千三百七十一吨的尤里亚勒斯号巡航舰上的丘珀中将望着自己身后舰队,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可笑容很快又隐藏起来。
尤里亚勒斯号巡航舰是这支舰队的旗舰,在它后面鱼贯跟着大大小小十三艘军舰,这些军舰中既有十艘飘着英国皇家海军旗,也有三艘的桅杆上飘扬着三色旗。十三艘军舰拥有四千名军人,二百五十多门大小火炮。
这支联合舰队实际上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就在去年的日本,由于惊马冲了日本萨摩藩的大名行列,英国人理查德森被护卫的武士砍死,英国人对此向萨摩藩提出交出凶手以及赔款。可竟然遭到无视!这对于当时正在日不落帝国顶峰的英国而言,那是绝不能容忍的挑衅,因此,就在三个月前的七月,包括尤里亚勒斯号在内的七艘英国舰艇驶入鹿儿岛湾内,依仗装备有最新式的阿姆斯特朗后装线膛炮,在雨夜炮击了鹿儿岛。让丘珀满意的是,自己率领的联合舰队在对日本军事行动中体现出远远强于日本军队的战斗力,虽然旗舰的舰长大副不幸中炮身亡,但鹿儿岛城在压倒性的炮火下有十分之一被焚毁,炮台和舰艇也几乎全部被破坏。在看到差距后明智的萨摩藩迅速低头认错,积极向英国表示和好,不光赔偿了损失,同时还迫使下手武士切腹谢罪。
而后面的法舰,则是因为日本长州的攘夷派炮击美国商船和法、荷军舰,在美舰先行报复以后,赛西尔将军麾下的东方舰队在六月进行了几乎是一边倒的报复攻击,即便如此,美、法、荷三国还希望联合兵力雄厚的英国进行更大规模的报复活动,顿时列强舰船云集横滨港,准备着好好教训教训长州的大胆狂徒。
但是这时候丘珀和赛西尔分别接到本国关于率领英法海军增援上海的命令——中国也有长州、萨摩这样的无法无天需要公正的西方国家镇压——或者说是教育一番。
一方面由于美国、荷兰恪守中立,一方面也需要留下一定的威慑力量,它们以及一部分尚且需要休整的英国舰艇依然留在横滨待命,而丘珀中将则率领英法舰队疾速向上海奔驰而去。
“阁下,我们到了。”丘珀中将正在回忆自己的光辉战史,艾约瑟在身边叫了起来。顺着艾约瑟芬的手指方向,丘珀看见了江边的绿树丛里,有一排白墙黑瓦的西洋建筑,而其大门,却是中国风味盎然的牌楼,上书三个大字∶“江海关”。
“轰!轰!轰!”随着冉冉上升的白烟,先期过来停泊在黄浦江的英法军舰同时鸣放十五响礼炮,巨大的轰鸣声在空旷的江面上久久回荡,徐徐淡薄的白烟如同棉絮将停泊的军舰笼罩在烟雾中。尤里亚勒斯号一边施放礼炮赠答,一边在艾约瑟引导下进入泊位停车抛锚,丘珀整了整洁白的礼服,走下了舰桥。
舷梯下面,高举着船桨行礼的小艇正在恭候他的到来,不远处,同样的小艇也在法国赛米勒密斯号巡航舰舷梯下待命。
丘珀中将伴同的随行人员登上小艇后,水手们随着号子的节奏有力荡起木桨,小艇飞快地驶向码头。码头上早已铺好了绛红的地毯,两旁彩旗招展,见小艇朝岸边驶来,彩旗上下翻飞着,震耳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没有充分的鞭炮燃烧释放出白色烟团,朝空中缓缓升去,地毯另一端站满了金饰礼装的英法军官以及花翎朝服的满清官员。
丘珀中将一踏上地毯,分列两旁的仪仗队一同立正,各举刀枪敬礼致意,军乐队也奏起了《统治吧,不列颠》这首他听了无数遍,但每当听到熟悉的旋律,便总会让他兴奋异常的名曲。按捺住内心的激情,丘珀缓步而前,一边举手答礼,一边在心里慢慢的跟唱∶“统治吧,不列颠!不列颠统治着海浪;不列颠绝不,绝不,绝不,甘为奴!”
一曲歌罢,他走到了迎接的官员跟前,《马赛曲》的旋律又回荡在江边,丘珀中将停下脚步,朝后望去,从赛米勒密斯号过来的法国赛西尔中将也到了。
“将军,自从得到将军率领舰队增援上海后,按照中国人说法,鄙人真是茶饭不思日夜期盼着将军能够早日到来。今日总算将将军阁下盼来了!塞西尔将军,很高兴在上海见到阁下您。”
《马赛曲》余音还回荡在江海关上空,塞西尔中将已经上了岸,随着激昂的曲调迈着稳重步伐来到丘珀中将身边。在人群前列久候的英国驻中国总司令士迪佛立将军热切地迎了上来,面脸堆笑地垛么多比温州发匪口径还要大的后膛炮,李鸿章消失了的勇气立刻又恢复过来。
“将军,有如此威武之师光临鄙国,真乃我大清子民之福分啊!相信将军部队开上前线,那些宵小之徒只能豕突狼奔,望风而逃了。”李鸿章看着一门门从身边开进英租界的大炮,摇头啧啧称羡。
被人称赞总是好事情,只是丘珀一直相信大英帝国在世界上是无敌的,所以对李鸿章的赞美之词也不觉得如何值得兴奋。“这些只是我们大英帝国与法兰西帝国帮助贵国平定暴乱的一部分部队。真正的主力部队很快也会到达上海,到时候还需要李大人好好安顿他们。”
通译将丘珀所说的话在李鸿章耳边迅速翻译过来。李鸿章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认为有优势火炮助阵,打败发匪是毫无疑问的李鸿章,对英队源源不绝来到中国,骨子里有一种畏惧心理。
自从知道英法联军帮助大清平定叛乱后,李鸿章的心理是极为矛盾的,靠清军想要消灭发匪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了,连涤帅率领的十万湘军都全军覆没,两江总督曾国藩落了个自杀身亡的结局,他的装备低劣的淮军又能有多大作为?搞不好自己就要步上曾国藩后尘!从这一点上讲,李鸿章是希望外队能扶持一下大清的。
但发匪诚然可恨,这些英国人要是在消灭了发匪赖在中国不走了呢?大好河山不是等于平白送给洋人了?引狼入室的例子在中国数不胜数,曾国藩实在害怕自己变成现代石敬塘,要是英国人窃据了江南,李鸿章的祖宗在地下也是不得安生的。虽然自己想出了以夷制夷,借助法国人、俄罗斯人来控制英国人,可谁知道效果会怎样,别鸡飞蛋打就好了……
“轰……”
李鸿章正想着,身后不远处正在开拔的英国炮兵部队中传来一声爆炸,炽热的空气迅速从爆炸地点扩散开,冲击到李鸿章后背。多年战斗经验让猝不及防的李鸿章敏捷地伏在地上,耳边全是惊呼声、洋妇的尖叫声、被炸士兵的惨嚎声、炮车上携带的弹药殉爆后接二连三发生强烈爆炸声。李鸿章就听到弹片飕飕从身边掠过,吓的他紧紧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石块碎肉重重击打在李鸿章后背上,把李鸿章砸的差点背过气去。爆炸停止后,李鸿章趴在地上摇了摇头,这才发觉脑袋上的官帽早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摸摸自己脑袋发觉还长在头上的李鸿章终于敢抬起头来,朝士迪佛立他们刚才站的地方望去。他现在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让士迪佛立跟这些英法高级军官出什么问题,不然这个场面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让李鸿章欣慰的是,他看到那些洋人军官正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表情一览无余。这些人身上灰尘不少,但好像都没有受伤。李鸿章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听到爆炸声比自己趴的还要快!
这时候李鸿章才有心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站起一边朝爆炸发生地方望去。在李鸿章眼里,刚才发生爆炸的地方一片狼籍。几门刚才让李鸿章赞叹不已的火炮现在东倒西歪没有队形的散落一地,一门炮车被炸的稀烂斜倒在地上,厚重的火炮被甩在数米外的地上,火药薰黑扭曲变形的炮车升起袅袅青烟,空中一团灰暗的烟团正在上升。
围观的百姓与那些兴高采烈欢迎家乡人到来的英法两国在上海的绅士淑女现在很没有面子的发出尖叫四处乱窜着,而维护治安的淮军士兵正大叫着“抓人”徒劳地想将发疯的百姓拦住,将制造悲剧的亡命之徒抓获归案。地上英国炮手躺倒一地,呻yi声,哭叫声让人觉得无比凄凉,刚才的爆炸至少让十名以上的英国士兵永远成为异国野鬼。爆炸点附近原本维持秩序的淮军士兵与老百姓横七竖八趴的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声咒骂声让人觉得到了修罗场。
站起来的丘珀中将惊呆了,原本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变成了他的手下凄惨的死亡之旅,这让丘珀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把暴徒抓起来!传我命令,快让部队封锁所有路口!这里一个人也不许漏网一定要将暴徒抓获!没用的东西,要是抓不住我让你们集体给洋人陪葬!”
大清在上海最高官员正在丘珀中将眼中上窜下跳着,这个踢一腿,哪个打一拳,不停地冲着自己手下发火,通译将那人所说的话快速在丘珀旁边翻译过来。
“将军您没事吧?”命大的士迪佛立惊魂未定从地上站起来后连忙走到丘珀中将身边,替他拍打身上的尘土。
士迪佛立将军本来在三月就任满可以回国了,只是因为一月份在浙江他率领的部队让解放军打的落荒而走,几千人马没有几个可以逃出来,连自己的参谋都变成了人家阶下囚,这让士迪佛立觉得大丢脸面。任满的士迪佛立通过国内关系,请求继续留在上海一定要找回丢失的面子。
在七月政府决定对太平军动武后,原本准将军衔的士迪佛立正式被任命为英国驻中国远征军陆军司令官,并且升为陆军少将。
升官后的士迪佛立在九月份与太平军忠王部队交战中身先士卒,率领英法联军与清军密切合作,打败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忠王李秀成部队,并且让李秀成因为重伤而死。太平军良好的势头又让士迪佛立给压了下去,现在英法联军正在顺利的朝天京进军中。可就是在这么好的形势下,国内增援中国的援军却在刚登陆就发生了如此悲惨事件,要是丘珀中将有了什么损伤,士迪佛立是无论如何难咎其责的!
吓出一身冷汗的士迪佛立顾不得身上多处疼痛,连忙在丘珀身边不停地表达着关心。
“马上查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部队的伤亡数字尽快统计上来,还有……先把这两样事情办好再说!”丘珀中将每说一句话,士迪佛立就在旁边点头答声是,见丘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士迪佛立连忙走下去,将丘珀的怒火转嫁到自己手下身上去了。
“这个该死的鬼地方!”丘珀中将心中恨恨地骂着。刚刚进入中国,在上海一登陆就发生如此不幸事件,丘珀感到这个兆头不妙之至,难道这预计着自己在中国事业样样不顺吗?
混乱的局面终于控制下来了,去抓暴徒的淮军士兵押了一长串罪犯回来,朝丘珀他们这边走来。沿途淮军士兵不停地对被抓来的罪犯拳打脚踢,大声呵斥。通译将面前的事情告诉了丘珀,可他不管怎么看这些哭丧着脸绝望之极的人都不像是犯人——要真有如此众多的暴徒,刚才这样的爆炸不用多,再响个一两声恐怕丘珀自己性命就难保了!
心里明白清军肯定抓了不少无辜百姓的丘珀朝通译嘟囔了几句走到一旁,通译马上走到李鸿章身边将中将旨意告诉了还没有灵魂归窍的这位李大人。李鸿章在听了丘珀命令后不停地点着头,带领手下押着这些“犯人”朝上海城走去。
明白有无辜百姓是一回事,可自己还没有交战损失就如此惨重,这让丘珀恼火不已,要是不杀鸡给猴看,以后天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呢!何况要被处死的是可恶的中国人,又不是基督子民,丘珀一点也没觉得滥杀无辜有什么不应该。
“将军,刚才是我们弹药车在移动中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相互碰撞——发生爆炸,部队阵亡十三人,负伤三十五人,其中十一人需要截肢。”士迪佛立很快将了解到的消息汇报给丘珀中将。
“十三人……真是不吉利的数字。”丘珀心中喃喃自语道。
“是我们自己原因造成爆炸的?”丘珀突然从士迪佛立说的话中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
士迪佛立看了眼被带走的那些中国人,回过头肯定地说道:“正是,有幸存士兵看到挂车存放炮弹的箱子内冒起白烟,接着就发生了爆炸。”
法国的塞西尔中将朝这边走来。
“记住,这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对外就说是中国人对我们进行了袭击,是该死的叛匪害怕我军到达上海,才在这里搞破坏。同时让士兵检查一下各门幸存下来的火炮及弹药,决不允许再出岔子了。”丘珀中将低声急速对士迪佛立交代道。
“中将,您没有受伤吧?该死的中国人!因为恐惧我们的到来,竟然对我们进行这种不光彩的偷袭!”丘珀中将迎着塞西尔走了上去。
“多谢将军关怀,鄙人没有受什么伤。”塞西尔活动一下手臂,证明自己还完好无损。
“偷袭?丘珀中将,您是否已经将事情经过调查清楚了?”
“没有错!是丑陋、不顾廉耻的中国人在我们背后对我忠勇的英国官兵扔了重磅炸弹,现在那些嫌疑人已经被清国政府抓获,相信很快就能将罪犯找出来了。”
塞西尔对丘珀所说的话深表怀疑,塞西尔也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了,不管是什么重磅炸弹都无法造成刚才如此猛烈的爆炸的。重磅炸弹是什么概念?前面不远处围绕膨胀变形的炮车为圆心,周围散落的士兵尸体,证明爆炸就是发生在炮车那里。塞西尔对大清官员将嫌疑人抓住嗤之以鼻,这根本是盲人骑瞎马,将嫌疑人抓住?难道他们认为在将造成这种惨重灾难的重磅炸弹扔到炮车上后,嫌疑人自己却没有损伤?上帝!这种玩笑还是不开为妙。
塞西尔扫视一下正在打扫的现场,从拖运开的死伤士兵衣服上可以辨认出他们都是英国佬,而不是法国人,这让塞西尔感到一丝安慰,外交场合客气话还是需要说的,可法国人心底就看不起那些长在船上的英国人。塞西尔心中有些幸灾乐祸,该死,应该死,只要不是法国人,死的越多越好!
“将军阁下,本人对您的手下这种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不过现在这里局势还不稳定,我们还是先进入准备好的兵营吧。”
丘珀伤感地看了眼爆炸现场,沉痛地点头道:“是的,还是先把部队带回去吧。”
军乐队在刚才的爆炸声中被唬的心惊胆战,在带队军官率领下,边朝回走,边张望着凄惨的现场。几千英法联军趾高气扬上岸,又失魂落魄低着头灰溜溜地朝营地走去。现场死伤士兵被活着的人搬走,炸毁的火炮与那几门受到池鱼之祸歪倒在地的炮车也让没有死的英国炮兵拉走了。地上留下那些动
穷途0
弹不得的淮军士兵与中国老百姓,血污肉块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散着刺鼻的硝烟味,烟雾在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