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擦拭的十分干净,从里面望出去,眼前一点遮拦也没有。秀丽如画的东湖就在眼前,只是这些议员们谁也没心思看东湖——他们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从大会堂到东湖岸边,原本绿草如茵的草地现在成了贫民窟。
外面聚集了十万从农村过来的手无寸铁的贫民。那些贫民衣衫褴褛,面色枯黄,虽然看起来精疲力竭,神情木然,可大会堂里面衣衫光鲜的议员们却一点也不敢小觑他们。
就是这些人在三天前还冲进大会堂,将议员们包围,唾沫液子将议员们衣服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了出来,一些家伙甚至过分地跳到参议员们发言席,又叫又跳以议员们从来没听过的、最粗俗的语言威胁这些议员们。
要不是姗姗来迟的警卫部队将这些人请了出去,议员们真有被撕成碎片的可能。
对警卫部队反应如此之慢,并且没有动用武力保护议员们人身安全,议员们当时提出了最强烈的抗议,可负责警卫工作的将军却很委屈地告诉大家:对群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是解放军神圣不可侵犯的制度,对这些贫民,他们只能耐心劝说,不能动用武力,一用武力,自己就犯了罪,成了人民敌人,这可是写进权利法案的。
权利法案就是这些议员们制订的,一回想,他们这才发觉自己因为害怕军队干涉内政,还真得制订过这么一条,可现在自己的生命受到这些暴民威胁,这一条让军队无法成为议员们保护伞,这却是参议员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修改权利法案?谈何容易!按照权利法案规定,要修改权利法案必须由全体议员提出,在经过漫长讨论后,以三分之二绝对多数票通过才可行,可现在军方代表都在前面打仗,那些泥腿子代表又显然不肯替他们出头,这权利法案又怎么修改?
真要修改成,恐怕外面暴民已经将他们憋死在这里了。
“我不当这劳什子参议员了!……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门口有人歇斯底里吼了起来,用头不停撞击着厚重的大门。走廊上的参议员们转头同情地看着这神志崩溃者,谁也没说话。
大门足够厚,就是再加上十个人撞门,关上的大门也无法打开,何况就是冲出去了,你说你不再是参议员,难道外面那些贫民回相信吗?搞不好那些贫民乘机再次冲进来也说不准。
“我要回家……老婆孩子还在家等我回去,放我出去啊……放我出去啊,我要回家……”声音越来越轻,那个神志崩溃者慢慢瘫软下来,靠在门上老泪纵横。
脚步声响起,几个年轻战士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不由分说抬起议员朝楼上奔去,上面有临时病房,那里的医生会将神志崩溃者绑在床上,免得他们到处乱跑,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
“这已经是第十七个了,不知等下谁又支撑不住?”
“唉,议长电报到底有没有发?怎么杨司令到现在还没出来?”
有人不能肯定地接口道:“应该发了罢?听说北面战事进展不顺,杨司令到前面督战去了,就是接到电报,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回来。”
一个胡子花白一席长袍的老者冷哼一声,用湖南腔说道:“就是回来了又有什么用?难道杨司令会命令解放军用武力驱逐这些乱民么?!你们什么时候听说过解放军对泥腿子动过手了?只有对你我这样的人,那些兵勇才如狼似虎吆喝来,呼喝去!”
“这话不能这么说嘛!王老您又不是不知道,杨司令一直以来都对我们参议员们很是客气,有什么事情有商有量,极为尊敬,这次若是知道我们这里受困,想必杨司令一定会马上赶回来替咱们解围。众位说是不是?”
那个被尊称王老的儒者轻蔑地瞥了眼刚才说话之人,见这人是温州商会的,不屑地嗤了一声。
这个人家里面田产早以变卖一空,靠做生意很是发了一笔大财,对给他带来财运的杨沪生自然敬若天人,开口杨首长,闭口杨司令,而对靠收地租过日子的乡绅不是一个鼻孔出气。对这种有奶就是娘的家伙,王老是历来嗤之以鼻的。
“很是客气?这些乱民是怎么来着?本来好好的,怎么杨司令前脚到北方去督战,这里就人不知鬼不觉,突然冒出来如此众多暴民?!依老朽看,若背后没人指示,就是借他们几个狗胆,他们也不敢到此闹事!”
一听王老怀疑杨沪生,那个温州商人脸色立刻变了。指着王老骂了起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说这些乱民是杨首长暗中指示的吗?反了你了!……哼!我不过客气点尊称一声王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人物,尾巴翘到天上了!……哼哼!难道你就没听过‘老而不死谓之贼’么?”
给人骂成贼,就是圣贤也无法承受这口恶气,王老自然还不够圣贤标准,脸色立刻就白了,接着又变成通红,胡子乱颤,指着一撇小胡子的商人,颤声道:“老朽面前,连洪议长都要尊称一声王老,你又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此胡言乱语?!”
“嗤!还真以为人家洪议长是尊敬你,你不过一个跳过湖的酸儒,人家见你可怜,这才持弟子礼。都这么大人了,也不想想,人家洪议长相信的是西方基督,跟你那孔老二尿不到一个壶里,又怎么可能真的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啊?”
毕竟是商人出身,小胡子一张利嘴说的王老气愤难平。
“哼哼,跳湖谁不会?我也会跳,想必表演的比你还精彩,你要真那么想死,当时干嘛不找个晚上跳?还非得这里人多时候,巡逻的战士过来了,这才抱着你那条假辫子跳下去?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伪君子!”
树不掀皮,人不揭短,跳湖是王老引以为豪的事情,给小胡子这么一说,王老一口气出不来,差点背过气去,指着小胡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可惜秀才动口不动手,不然王老真要与这个小胡子拼了这条老命了。
小胡子还要再挖苦两句,旁边人看不下去了,上来劝道:“行了!这里已经够乱了,杨兄您就不会少说两句?王老当时跳湖那也是为了国家体统不是?做人嘛,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只要引起议长、总理重视就成,难道你还真希望王老为了这事情殉国不成?”
旁边人也是好心,没想到他说的话又得罪了王老。说什么不好?偏要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不坐实了人家王老当时是在演戏?
羞愤难当下,王老再顾不得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了,挥起老拳朝在旁边劝说的人脸上打去,那人正侧面劝说小胡子,一点没提防自己帮助的王老竟然好坏不分打自己,那哪有不一拳揍个结实的?当时就打的劝说人眼冒金星,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你!……好你个老匹夫!你竟然敢打我?真他娘的活腻歪了,既然想打架,谁怕谁呀?!”劝说的人捂着腮膀子见打自己的是王老,头脑一片混沌,正当防卫念头闪电般出现在脑海中,挽起袖子就要上前揍这个好坏不知的老秀才。
这里一起哄,负责参议员安全的警卫战士自然很快就出现在现场,将两头暴怒的公牛拦住。
“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议会,不是你们家后花园子!要打架回家打去!”
专门训练如何杀人的战士面前,参议员们自然不是什么对手,两个打架者很快被带了上去。剩下的这些人看着很没面子被拖了上去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完后就是摇头叹息。到是事件挑起人温州商会里的小胡子商人现在却没事人一般,一副与我无关表情,让别人在心里不停鄙视他。
有人喃喃道:“三天!已经三天了……要是再没人管事,恐怕这里所有人都要发疯了!”
“老张你别杞人忧天,没看到议长和总理正在外面开导那些穷鬼么?他们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总有散去时候。”
“哼,你的家当都转移到赣州,自己一身轻松在这里不过混口饭吃,饿不了渴不着你,你自然没什么关系!”
“就是!老杨你也太不厚道了,难道这些穷鬼闹事就跟你没关系吗?别忘了,今天这些乡下泥腿子能过来闹事,明天指不定城里的穷鬼也会有样学样!”
一听城里穷人也会闹事,幸灾乐祸的小胡子再也得意不起来了,眉头锁到了一起。嘴里小声嘟囔道:“也是……再怎么说,这里总是参议会嘛,杨首长总要替我们这些议员做主,怎么都三天了,还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人接他的话,大家心情都一样沉重。
在这些贫农面前,原本风风光光的参议员,现在可是斯文扫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