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商人子弟因为自愿学习,学堂管的比较松,一个月总会安排一天让他们回家与父母相见)风传福建那边清军打了过来。
杜二秆子原本以为这是谣传,可没几天风声不对了,学堂从温州城里搬迁到瓯江对面的盘石营,围着学堂军人虽有,却少了不少,就是剩下这些人,也面色凝重,大有再次变天之兆。
杜二秆子对自己倒不如何担心,自己年少力壮,如有危险,朝山里一跑,人家想追也追不上。可他担心蒲岐寨爹娘安全,不知爹娘是否已经逃离蒲岐寨?
几天过后,南面隐隐传来爆炸声,到了夜里爆炸声更是清晰,学堂中学子也无心睡眠,在教习带领下,爬上山头朝南相望,却见南面温州府方向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枪炮声响了整宿,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才渐渐稀落下来。
学子们担心城里父母,虽然天亮了,教习赶他们回去休息,说是今日用不着上课,可他们又哪有休息之意?到了中午温州府传来捷报,说是侵犯温州的一万清军在一场激战后全军覆没,俘获无数,解放军正在打扫战场,寻找清军头领云云,这些学子才放声大叫,派人买来鞭炮,奔到山头噼里啪啦放个不停。
这边放鞭炮,没多久四野又响起爆炸声——自然不是战事又起,而是四野乡民听闻清兵全军覆没,以鞭炮祝贺。
鞭炮放的比过年还热闹,等学子们再欲去买,盘石营里却已无鞭炮可卖了。
温州打了胜仗,三天后学堂又从盘石营搬迁回温州府城。大家进了城这才注意到那天战事打的如何激烈,城里已经收拾了三天,可靠近城墙的地方到处都是断壁残垣,荒凉满目,看那光景是被火烧的。
一场胜仗后,温州城又平静下来,学堂学子可以安心读他们的书,上他们的课。几个月后,兴许官员开恩,学堂搬迁到军营外,管束也不是那么严了,一个月内不管家在温州,还是外地,总可以有一天出去逛逛。
温州城里的可以回家与父母团聚,外地的也只是逛逛城里集市。杜二秆子留心过,每次离开学堂,外面街市上,洋人一日多与一日,那些洋人总是ca着怪腔怪调官话,打着手势与商人交流,有时说了半天没说明白,或者洋人根本不会官话,而是张口就是一串洋话,商人听得云里雾里,那些洋人也一脸无奈,不知如何交流。
杜二秆子虽然天天读政治学(前庄短期政治干校抽调教员每天给他们这些学生教授《史秉誉语录》美其名曰:《政治学》),可和他住宿在一起的学子,有早就学洋话的,加之学堂中洋教习众多,那些洋教习整日价ca着洋话四处走动,他也粗浅能听懂那么几句。
集市上有时见洋人说的话自己能听明白,而百姓不懂,兴致好时,杜二秆子会凑过去,帮商人解释两句,只要能让双方生意做成,商人也很乐意给杜二秆子几个小钱,算是一笔辛苦钱。
次数多了,杜二秆子发觉学会洋话还真有用场,至少自己在集市上混,可以换来不少钱。他若是帮人家成交一笔生意,那点辛苦钱比学堂给他的零花钱可是多多了,运气好,一次买卖成交,给他的辛苦钱就比杜二秆子全家以前最好年景,辛苦一年赚的钱还要多。照着趋势下去,一年下来,娶一个小家碧玉的钱也绰绰有余了。
杜二秆子将钱寄给在蒲岐寨的爹娘几次,爹娘让人带话过来,说是他学习辛苦,家里父母吃穿不愁,也不用他将钱大老远让人送过去,还是留着自己花好了。可杜二秆子现在难得出去一趟,就是有钱,他也没地花。那些钱还是照样让人送给爹娘。
寻到财路,杜二秆子偷学洋话积极性高了起来,每月出去日子到了,他总是一大早就奔最繁忙的集市去,寻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可这些日子来,那些商人洋话也大有长进,一般粗浅对话,他们自己也能完成,若是洋人说的深奥点,商人不懂,杜二秆子一般也是不明白的,加之学堂中不光他一人发现这条财路,放假时出来搞钱的不少,很多人原本就比杜二秆子学的早,想赚钱,自然一日难于一日。
虽然机会不是那么好找了,可只要有机会,那钱也比以前多。随着时间推移,学堂从一个月放一次假,慢慢变成半个月放一次假,最后七天里就要放一次假。杜二秆子出去机会多了,与洋人打交道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虽然还没有正式学习洋话,杜二秆子洋话水平大有长进,已经非复吴下阿蒙了。
过了一年,学堂早已说是财政紧张,不再给学子零花钱,可现在让杜二秆子离开学堂,他也不愿意,有了一点小钱的杜二秆子在春节放假时,买了些年货,会同家在乐清的学子,一起回蒲岐寨看望爹娘。见儿子穿着光鲜衣服,提着年货面色红润回来,爹娘自然喜出望外。毕竟是读书人,杜二秆子说话也与从前不同,爹娘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儿子,但有一点,这孩子算是出息了。
见到年货,再见儿子双手奉上孝敬银子,杜二秆子父母再也不说学洋话不好言语,而是想要张罗儿子婚事。可杜二秆子心里却另有道理,他觉得乡下女子没什么见识,自己在温州见了世面,娶乡下女子实在委屈了自己。官府提倡婚姻自由,不兴包办婚姻,他自然不愿就此草率结婚。
有了出息的儿子说起来一套接着一套,做父母的虽心里有个定理,却让儿子成套理论说得一惊一诧,原来的主意也动摇了。俩人给杜二秆子说的糊里糊涂,春节还没过完,杜二秆子就嚷嚷着回温州去,回之前这婚事也没定下来。
如杜二秆子这样事情并非孤例,一些觉得拣了便宜爹娘拿着孩子孝敬银子回老家张扬一番,原本不想让孩子进学堂的,这下后悔起来,等学堂再次招收学子,再也不用恐吓拐骗了。
倒是因为报名之人太多,为了让孩子能进学堂,父母到处张罗银子,将那些银子暗中塞给招收学子的官员,好让自己孩子进学堂,没成想官员笑纳没几天,招收学员的官员又哭丧着脸将银子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听说是因为有人查办了这些官员,让他们退理贿赂,同时还撤了他们官。至于送贿赂的父母,他们孩子自然没有上成学。
此是题外话,带过就完。
再次开学,杜二秆子用心读书,没几天,却又听说宁波那边清兵南下了,还没等杜二秆子紧张起来,又传来消息说,解放军再次打了歼灭战,南下清军一个没跑,都给抓了起来,没几天,一队队俘虏穿过温州府,进了给他们设置的战俘营。
战火没烧到温州,影响也小的可怜,书继续读了下去,杜二秆子在五月正式开始学习洋话。
兴许温州多灾多难,不是一个学习的好地方。到了七月,局势再次紧张起来。这次没听说谁要进攻温州了,可温州城墙却让解放军发动群众将它拆卸下来。没听到枪炮声,学堂就张罗着搬迁到江西赣州去。说是那边安全,不会受到影响。
赣州安全是安全了,可赣州城里却没有商人,杜二秆子学的那些话派不上大用场,兴趣也淡了许多。战场上捷报一个接着一个,杜二秆子是个耐不住寂寞之人,听到连串捷报,他没了读书兴致,又想参军见功立业,不过报名了几次,人家都说学堂培养一个学子不容易,让他还是安心学习方好,杜二秆子没奈何,只得继续背他的单词。
后来传来英法洋人连同一起,帮助清兵与解放军作战。与洋人一接仗,懂洋话的人又不吃香了,官府那边还说需要懂得洋文人才,可百姓却说学习洋话就是汉ji,这让杜二秆子很是彷徨了好一阵子。直到战场上,洋俘虏送到赣州,他们这些学子再次派上用场,杜二秆子才安下心来。
杜二秆子上了近五年学堂,状元虽然谈不上,却也是一个读书人,作为懂得文化的读书人,报纸是要看的,现在报纸上不光有介绍解放军今天打到什么地方,明天又消灭了多少敌人,还刊登了其他评论。
现在与洋人战争结束了,官府与洋人在香港开始谈判。对这谈判,各家报馆刊登出来评论就大相径庭。几个政党办的报纸自然说谈判是好事,谈判可以让中国少死不少人,也可以开放贸易,让中国赚更多的钱,后一点杜二秆子极为赞同。可其他报纸就不是这么个言论,而是骂那些和洋人谈判的都是汉ji。
这样报纸看多了,杜二秆子也怀疑自己是否有当汉ji倾向,他是中国人,自然不愿成为别人口中汉ji。刚好,这时军队需要有文化人才,跑到各个学堂招技术兵,杜二秆子原本就想当军人,现在有了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于是放下课本,进了军营,成了一名候补军官。
有文化的军官不是分到海军,就是分到空军,或者是通信军,最差也分到炮兵部队,当步兵是一个也没有的。杜二秆子运气不错,虽然年岁大了点,可他个子看起来不是很高,人又有些瘦,海军、炮兵都没要他,到是空军将他当宝贝给挑了过去。
草草训练一段时间,杜二秆子又被分配到飞艇部队当一名见习军官,而他见习的部队这次又配合第二集团军作战,于是杜二秆子跟着部队,到天空旅游来了。
读了几年书,杜二秆子名字虽然不好听,说起话来,却显得文绉绉,能进飞艇部队的虽然不是普通人,可那些人听他说话却也不是很舒服,尤其见杜二秆子对什么都好奇,这更是让其他人瞧不起这位学生兵了。
洪大头见好奇的杜二秆子见什么都稀罕,在旁边撇撇嘴道:“二秆子,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没结婚?我哥比你小,可儿子都已经六岁了。”
杜二秆子没听出洪大头话外音,收回目光,挺起胸膛响亮回答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是要等消灭了清妖,才会娶媳妇,生儿子的。”
负责ca纵飞艇的周墉城没什么事情,听杜二秆子说起娶媳妇事情,凑了过来:“媳妇还没娶到,生什么儿子啊?你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生儿子?”
“哸!我们家三代独苗,就我一个种,若是不生儿子,我们杜家香火还怎么继承下去?”杜二秆子神采奕奕道,唾沫液子飞到周墉城脸前,他还没注意到。“我不光儿子名字想好了,连孙子名字都有了呢!”
洪大头来了兴致。“哦?说说看,你这杜二秆子都怎么取的?”
“我儿子要叫杜解放,至于孙子,就叫他杜胜利……胜利不好,太直白了点,要叫杜申利!”
洪大头与周墉城面面相觑,他们没明白这杜胜利与杜申利之间区别,听起来,儿子是解放,孙子是胜利,虽说是读书人,可这杜二秆子取名还真简单。
一直没说话的艇长突然冲几个人喊道:“注意……下面有动静!”
一听有动静,几个人连忙站到自己位置去。
杜二秆子趴着吊舱朝下看去,飞艇飞的虽然不是很高,可高处没什么遮挡,寒风刮在脸上却也十分难受。
眯缝着眼睛,杜二秆子自己看下去,可不是!下面如同一条亮晶晶飘带的北沙河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个黑黑的小船,那些船连成一线,正朝南驶去。
自从解放军占领江南后,清廷的漕运就被迫中断,江北河流早已失去原有用途,况且这里不是运河,突然出现一支船队,这不是清军又是什么?
“准备战斗!……给他们送点礼物咱们再回去!”艇长威严地下达了战斗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