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三竿方醒。
魏皇宫里十六年,我都未
有过如斯亲近,说过那么多心事,而这一刻,身在血融于水地姊妹之情,聊以慰藉,得以安生。我很庆幸,有这么一个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好姐姐。
每日醒来时,总会望见的面上挂着淡淡的泪痕,记得她曾说过她过去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爱得深爱得真,而那个男人却早早的英年逝去了。她总是将过多的心事埋藏心底,出秦以来默默吃得苦,也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并未告知我那个男人是谁,可眼下她的举动明白地述说着,这个男人的死,与嬴政有关。
她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面,上妆,与我不施粉黛的素净不同,总是喜欢往脸上拍着厚厚的白色粉末,谁也看不清妆容下那张精致的脸究竟是何表情,悲伤还是痛苦,她皆是不言。厚重的脂粉宛若一张精美的面具,将她的心掩饰得很好,她的面容是在我眼里始终是模糊的。
用餐时,她忽而停下了吃食,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灵异的眼神盯了我片刻,把我盯梢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度令我以为我身后是不是站在什么不洁净的东西,背脊瞬时凉的嗖嗖打颤。她用阴森森的声音,轻飘飘道:“祯,你知道吗,居过这座冷宫的嫔妃,都死了。
死了,统统落得个,死无全尸。
她转眼望着我,眼神空洞:“你说,我们会不会也……”
我一手捂上她的薄唇,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慢声道:“皇姐,别多心了,那些都是人瞎说的,你也信。”
其实在说此话时,我的心也根本没底,毕竟我听得居雍宫的老婢女说过流传已久的故事。这座冷宫在早好几代秦王以前,并非是冷宫,居的是一位陛下盛宠的妃子,那妃子生得花容月貌,颇得陛下欢心,殿上日日笙歌乐舞,纵情奢靡,歌台暖响,长袖善舞。年复一年,年华逝去,她不及韶华年龄时的风貌绰约,陛下便弃她另寻专宠,可她却甘不得寂寞,与宫内一名侍卫私通,出了真情,并产下一子,她见事情无可挽回,便在我眼下座位上方的横梁上上吊自尽,陛下盛怒却依旧难消,将私通侍卫五马分尸,再将他的尸骨剁碎,置于殿内庭院的水井里任其浸泡腐烂,那幼小婴孩也难逃劫难,被生生煮熟了之后,埋在了内庭的一株树下。自我现下的角度向外望去,便可望见那棵苍天大树,树冠的绿色会呈现出妖冶诡异的殷红,仿佛是人血肉的颜色。
侍卫在被处死分尸前,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诅咒:从今往后,居过这座宫殿里的人,皆会不得好死!夫妻同住,便自相残杀!兄弟同住,便反目成仇!姊妹同住,便你死我亡!
思及此,我微微骇了骇,抬眸静静望着正在沉声进食的,在想,若是真有诅咒成真的一日,我想我会把生的希望留给的。毕竟的胆子绝非面上那样大,她是为了令我不那么害怕,才迁来与我同住的,不论今后她是否会对我有多么不利,我都会让着她的。
心里却不大舒坦,轻轻抚了抚,里面仿佛有一个大疙瘩,默默念着:姊妹同住,你死我亡!
若干年后,当我回想起那一些与同住的日子,又何曾会想过将来的日子就真的如咒怨所述,会反目,会痛恨,会分离,会死亡。
逝去的人已不在,存活下来的人却必须面临着生离死别的撕心之痛。
明日方可回咸阳了,在居雍宫里住的最后一夜,弘凤兮来看我了。他风尘仆仆地立在殿外,细碎的秀映着月光的清辉轻轻飞舞,在见到自殿内走出来的我后,朝我云淡风轻地一笑。几年了,他仍是没变,英俊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是慵懒悠然的笑意,一身颜色暗若心脏的红色衣袍,俨然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腰上系一条柔软的玄色墨带,显得英伟挺拔,腰际佩戴着一柄阴深诡异的冰剑,名为蛇磷。
那是自打我到了雍地以来,第一次与他可以心无所忌的交谈,见状扯了盏宫灯出门去了,却不知是去了哪。我伸手请他入屋而坐,他笑了笑,没说话,迈开步子先我一步入了大殿。我亦笑了,他还是这般不拘礼节,随心所欲,这大概也是生了那么多无可挽回的事后,我仍可以与他交好的缘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