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掌一寸一寸抚过自己的脸颊。
良久,慕容泠收回手掌,眸光微微一暗,盯着她道,“还不够像那人。”
顾泽怔在原地,只听慕容泠有些失落地轻叹道,“唉,即便能骗过他人,也决计瞒不了她的。”
顾泽不禁有些纳闷地低声问道,“敢问公主殿下口中所指的‘她’。。究竟是何人呢?”
慕容泠瞟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了句,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她便指了指菱花镜前,定定地道,“你坐过去。”
待顾泽坐定后,她伸手便要松开她的发髻。
顾泽大惊,忙按住她的手,慌声道,“殿。。殿下您这是。。”
“别乱动。”慕容泠眯了眯眼睛,“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要是想活命,就得听我的。”
顾泽一僵,只好松开了手,任由她挑开自己有些散乱的发,用一把素旧的银梳轻轻梳着。
她帮她重新束了发,戴上金冠,再在她脸上略施易容。
顾泽望着镜中原本仓惶稚嫩的自己渐渐变得苍白冷峻,也望着镜中慕容泠的眸光慢慢变得sh润柔软,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慕容泠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一边,取了一袭白袍递给她,“去换上罢。”
待顾泽从内殿换好出来时,看见慕容泠正呆呆坐在镜前,垂眸盯着方才为自己梳头的那把银梳。
“公主殿下。”顾泽轻轻唤道。
慕容泠下意识地将银梳收于袖中,抬眸望向顾泽。
见她安静地立着,双手交于身前,阔袖舒展垂下,突然有风从窗缝中吹来,引得衣袂飘拂,足以夺走月华。
她怔怔地看了很久,才立起身来,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道,“走罢。”
此时晨曦犹未散尽,慕容泠前行的脚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仿如漫长春夜耳畔响起的西窗蕉雨。
她走的都是宫中极偏的路,偶尔遇见一两个宫人看到她也都马上埋头行礼,不敢多言。
顾泽跟在她的身后,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她。。娘娘她还好吗?”
是的,哪怕她再迟钝,也知道她把自己打扮这样是要去见谁了。
在翎帝驾崩后,慕容司彦继位时不过才十四岁。那位一度温柔似水的女子突然像换了一副面目般,一跃成为执掌朝政的冷太后。先皇慕容司彦在位初期的功绩,几乎都是由冷太后出谋划策的。
直到先皇真正摄政后,冷太后才淡出朝野,甚至淡出六宫。从此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连云寺请教佛理,几乎无人能见到她。
“母后三年前患上恶疾,如今病逝转剧,情况危急。”慕容泠声音幽凉,“这三年来,我一直都想着要帮母后完成最后的心愿。”
“最后的心愿?”
“一个女子最后的心愿无非就是想再见一面自己的心上人,不是么?”慕容泠的声音越来越轻,听起来像似带着无限的哀愁。
顾泽望着她迤逦曳地的长长裙尾和单薄寂寥的芊芊背影,默然不语。
因为她突然觉得,她的这份哀愁不仅是因为她的母后,似乎也是因为自己。
但她不敢多问。
站在那副素旧的古匾前,顾泽停下了脚步。
望着‘昭兰殿’这三个字,她苦笑了一下。
呵,她应该猜的到才是。
守在门口的宫人看到慕容泠,小心地行礼,轻声推开了宫门。
内殿的紫红帐幕仍是低低垂着,四壁高悬的宫灯刚刚被宫女踮起脚尖一一吹灭,灯芯之上升腾起了袅袅青烟,半晌仍未散尽。
再往里走,就是刺鼻浓重的草药味。那些重重累累的幔帐挡住了床榻,整个宫殿都被染上了悲伤的感觉。
慕容泠示意顾泽站在一旁候着,自己则轻轻走到榻边,伸手卷起沉沉的床幔,探头进去了之后再放下。
顾泽听到慕容泠甜甜地唤了一声,“母后。”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极轻极虚弱地女子声音,“泠儿。。。?”
“是我,泠儿又来看母后了。”
透过轻轻摆动的帷帐,顾泽看到一双干枯的手缓缓升起,在半空中被慕容泠极快地抓住,贴在自己脸上。
“母后,您今天气色好多了!”慕容泠笑着道,“想必很快就会痊愈啦。”
但不知为何,顾泽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傻泠儿。。母后的身体。。母后自己知道。。怕是。。”
“母后胡说些什么呢!”慕容泠急忙打断道,“母后您可是要活千岁万岁的人。。。”
“千岁。。万岁。。唉。。人又怎么能活上千岁万岁呢。。更何况如果真活那么久。。也太可怜了。。”她吃力地叹息道。
“母后。。别想那么多。。先喝药罢。。”慕容泠抓紧了她的手,高叫了声,“来人!”
说完,她对一旁的宫娥使了一个眼色,宫娥便将药迅速递给了顾泽。
繁重的床幔被宫娥们钩起,顾泽对上了慕容泠微红的眼睛,咬了咬牙,便端着药大步走到近前。
只见一名五十左右年纪,清丽难言但满脸痛楚的白衣女子正斜倚在榻上,她的发上插/着一根素雅的梅花簪。
不是冷岚歌,又还能是谁呢。
冷岚歌的视线缓缓望向端着药的顾泽,瞳孔之中的人影好一会儿才凝聚起来。
她盯着顾泽一动不动,像是不敢相信。
顾泽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颤声道,“是我。。是我回来了。”
冷岚歌依旧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苦笑了一下,转过脸对着慕容泠道,“傻泠儿。。还不快让这位公子离开。”
“母后。。您看清楚了,她可是。。”
“快让她走!”冷岚歌脸上突然变色,强撑起身子,可身体已经衰弱至极,才抬起一两寸,便不住地咳嗽。
慕容泠急忙轻拍着她的背,只好又失望又难过地望向顾泽,示意她赶紧离开。
顾泽失神落魄般地退到帷帐之外,本想离开昭兰殿,但听到冷岚歌痛苦的咳嗽声久久未歇,怎么都没法迈开一步。
慕容泠拍着冷岚歌的脊背,道,“泠儿并非有意想欺瞒母后,请母后恕罪。”
冷岚歌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平静下来,凝望着慕容泠喘息道,“泠儿,母后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母后虽然老了,却不糊涂。。。即便再像,母后也知道。。。她并不是那个人。。”
慕容泠垂下了眸子,泪水在里面打转,她哽咽道,“可泠儿知道。。母后你一直都在等着那个人。。”
冷岚歌艰难地伸手抚上慕容泠的黑发,道,“母后没有在等谁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母后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不会再等任何人了。。”
“母后。。泠儿不明白。。”慕容泠哽咽道,“母后你明明那么好又善良,可为什么那个人最后要抛下母后一个人。。”她顿了顿,想到藏于袖中的那柄银梳,忍不住眼眶一红,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
冷岚歌突然轻声问道,“如果母后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和善良呢?”
慕容泠摇着头,“如果连母后都不算好女人,那这世间全是恶妇了。”
冷岚歌叹了口气,忽道,“泠儿,母后给你讲一个女子的故事罢。”
“那女子是谁?”
“或许就是,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