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当玉台上的伶人拿下面纱的那刻,我的呼吸都要停滞了,竟是、竟是……她!
经久流年,宦海无涯。我以为自己早已在岁月里失去了爱恨,所剩的不过是捧场做戏。可那一刻,我却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动得那般狂烈,比之当年更甚。
“妾谢诸位郎君厚爱,比之其他姊妹,素莲实乃才疏学浅。幸得张妈妈栽培,素莲铭感五内。”
张妈妈拭着眼角的泪水,“阿莲是我这些年来选中的第一人,能于高阁出演,承蒙诸位郎君捧场。”
我心不在焉地一杯又一杯引着杯中酒,她却似对我视而未见,行走于阁楼同诸多郎君贵人谈笑风生。
多年不见,她早已非当年模样,如此游刃有余地风艳之姿足以迷煞高阁中的所有男子。
她绕了整整一圈同所有宾客戏言几句,便回到了玉台上,在此期间,却独独对我一人视而不见。那一刻,我并未生出半分落寞,反而隐隐欣喜。
我最担忧的,不过是她像待所有人那样待我。可是,无论冷待也好,怎样都好,她终究是对我不同的。
完成了父亲大人吩咐之事,我却屡屡借口滞留洪州。但凡悦泠坊宴饮,我无不出席,不为其他只为能见见她。
后来,她与楼中丫鬟一同前去寺庙烧香,遇上蓄谋已久的恶霸。我为了救她身受重伤,她不眠不休守在我床边,说了许多当年之事。
那时,我方才知道,原来当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离开吴县赶赴长安后,她收到了我的书信,也曾多次寄信长安,却从未收到回复。
后来李府郎君上门提亲,蒋掌柜对这桩亲事极为满意,便应了下来。她抵死不从,母亲知晓此事后从中动了些手段。不久后,坊间流传出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趣事儿,吴县第一当的千金未婚先孕,李家郎君气魄逼人,不嫌其轻浮,提前举办婚宴。
她本是抱着绝决之心写下请帖,不想母亲为了让我死心便再未阻拦书信。我得到消息赶回吴县,却不知其中关节,最终暗自神伤眼睁睁瞧着她嫁给别人。
洞房里,她听似不着边际的话,如今想来却令我酸楚痛心。她究竟是在多么绝望之下,才说出让我称她为“李家娘子”?
那时,我未曾鼓足勇气带她离开,本以为是为她好。却原来,不久后蒋家便已败落,她意外流掉了孩子竟被李家休弃。
再后来,她父亲病重,只能四处奔波维持生计。然而,纵是掏空了所有心思却终究入不敷出。眼见着父亲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她阴差阳错遇上了张妈妈。
张妈妈爱惜她的才貌,欲收她入悦泠坊,却被她毅然拒绝了。直到数日后父亲病危,她终于痛定思痛,与悦泠坊签下卖身契。
然而,当她拿到银钱为父亲治病,却被大夫称为强弩之末,叫她不必白费心思早些准备后事。打哪儿以后,她便栖身悦泠坊,好在张妈妈一向待她甚好,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我伤好了以后便为她赎了身,带着她一同回到长安。我本想将她带回府邸,却被她拒绝了,“子言,我知道已经有了妻子。女人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是你的发妻,你不要负了她。至于我,名分早已无关紧要了,你能为我置一处别院落居,已是甚好。”
我百般劝说,她却始终不为所动。无奈之下,我也只得遵从她的选择,只是打哪儿以后,我对她的愧疚越发深沉。爱重她的同时,更不禁多了几分呵护,也因此对妻子分身乏术。
我的异样终究被妻子发现了,本以为不过一场争执,一切也总能寻到两全之法。谁知,后来竟阴差阳错的酿成那般结果。
妻子趁着我外出办事,不知怎就说动了她。她竟刘书一封离开了长安,我回去后痛不欲生,发了疯似的寻找,一晃便是十三年。
我本以为她是恼了我,再也不愿见我。然而,高阁再度重启,随着那名伶人的相遇,当年种种如剥丝抽茧般浮出水面。
当我得知,那年她离开后竟是被妻子派人凿沉了船险些葬身江河,方才下落不明,我不禁想起幼年的一桩事。
那时母亲极信奉神佛,时常去镇子里的寺庙烧香。一次,我听闻母亲要出去便缠着她一道儿出去玩耍,庙里的方丈见着我便道,“此子命犯桃花,主母当慎重之。”
难道这便是我的劫?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方才晓得自己当时的想法究竟有多可笑。而真正的劫,却远非我所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