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拖累人家的。”“嗨,我说你这孩子,人家都说了不嫌弃,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我想既然都说到嫌弃的话,我看还是算了。”“你看你这孩子,人家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在这抠字眼。你是不是想叫小张他自己来啊?那成,我回去就告诉他,让他自己过来。也是,老叫我这老婆子跑,显不出人家的诚意来。其实那孩子早就想来了,可他不好意思。昨天他见我,还跟我说,他已经知道你家是哪个门了。你看看,那说明那孩子自己偷偷来过了。雪晴啊,你可要想好了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大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真的不成。”郭老太太的脸吊下来了。“我说你这孩子真是不识抬举啊,人家能看上你,还不是瞅着你长得漂亮。这女人漂亮能有几年啊,过了这几年,你追着给人家提鞋人家还不要呢。雪晴,我今儿把话撩这,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呢。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不就是你肯定有对象了。那边的条件比小张好吗?不是我说你啊,我估摸人家那边也未必知道你家的情况吧。我就不信,还有人愿意找个像你这样出身的人。雪晴,你也掂掂你自己,别太不识时务了。你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还想着攀高枝哪,我看你是搬梯子上天―没门!”
雪晴也生气了。“郭主任,承蒙您的好意,我谢谢您了,可惜我的福太薄,承受不了。”“那你妈知道这事了吗?你一个小孩子家,这么大的事你作不了主,还是得听听你妈的意见。”“我妈尊重我的选择。”“胡说,狗屁选择!你不懂事,你妈也不懂事啊。这一家都是什么人啊,我看肯定是神经出了问题了。”郭老太太气得拔脚往外走,刚到门口,又有些不甘心。她转身用语录指着雪晴说:“你可要想清楚啊,你真的打算去插队啦?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今儿下午五点以前,你要是答应的话,咱们还有的商量。”“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不用。”“让我怎么说你们这些人好啊。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识抬举,真不识抬举!”
二十三 走了他就输了
下午五点郭老太太又来了。这回她是和那个小张一起来的。
小张进院子的时候正在抠鼻子。看见雪晴正在她家的屋檐下看他,赶紧把手拿下来,顺手在院里的树上抹了一把。
“雪晴啊,我把小张给你带来了。他大号叫张洪波,情况都给你介绍过了,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我这么中间传来传去的,把重要的话落了,还是你们当面说的好。”
雪晴看了一眼那树,她替那树惋惜。那是一棵合欢树,还是几年前爸爸栽的。一到夏天,树上便盛开出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是绿浪上浮动的粉红色祥云。谁进来都说这树长得好。唯有这人,第一次进院子,就往它身上抹鼻涕。真要是这个人进了这院子,可怜的树可要倒霉了。想到这,雪晴忍不住笑了一下。
郭老太太见了双手一拍,急忙说:“我说什么来着,把本人领来就是不一样啊。雪晴你这一笑真好看。行行行,我这老婆子也不在这添乱了,你们聊,你们好好聊。”郭老太太挤眉弄眼地说。见那两人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咳嗽了一声说:“那什么,我在胡同里检查一下工作,完了跟我言语一声就得。”说完老太太朝小张丢了个她自认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飞眼,走了。
临出门还不忘把院门带上。
张洪波在院子里转转,看那样子是要找个凳子坐下。最后他看定雪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客人站着说话吧。
雪晴不冷不热说了句:“我们家没有小凳子,大点的椅子都让红卫兵抄家抄走了。”张洪波一听这话,站在那看雪晴,说:“不会吧,红卫兵抄家还会抄椅子,我还没听说过。是不是你们家的椅子特值钱啊?”雪晴把头扭到一边,那意思是信不信由你。张洪波咳嗽一声,两脚倒了倒,说:“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是说咱俩的事。”“我跟她说的清清楚楚,我不想找对象。”“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还说什么不想找,明摆着是骗人。”“我没骗人,就说我想的,我怎么想就怎么说的。”“一点都没有考虑的余地吗?”“没有。”小张盯住雪晴看了一会儿,说:“其实你没我上次见你时好看。”雪晴又笑了。“大冷的天,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吧。”“你以为你是谁,还对我下逐客令啊。”“不敢。”“嘁,牛什么啊牛,就你这样的,白搭给别人人家都不要。趁早滚吧,滚到农村去,好好锻炼改造去。”雪晴什么话都没说,她指了指院门,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出去。
张洪波不走,走了他就输了。
“怎么没让人家把你花了,花了才好呢。我听说你叫人给扒了衣服了?好啊,是不是满大街的人都来看了。那场面怎么没叫我看上啊,真是太可惜了。”小张看着雪晴的反映,继续骂。“你听好了,你以为我是真的要找你啊,别厕所里照镜子,屎壳郎戴花―臭美了你!我这是没事寻乐找逗呢。我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恬不知耻顺杆爬的。”
雪晴转身进屋,把门关上。留下小张一人在院子里喊叫。“嗨,躲什么啊躲,你以为你躲屋里你就听不见啦?你这人就是欠他妈收拾,收拾了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贱货!我跟你说,这事没完,我就盯着你,看你还赖在北京,看你不去插队。谁说也没用,你非得走,滚,趁早滚!”雪晴拉开门,喊道:“无赖,你有完没完,我不理你,你还来劲了你,谁让你上我们家来的?出去,你听见没有?滚出去!”“你让谁滚呢?你再说一个?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的货。告你吧,跟你这说话我都嫌脏,嫌恶心!”“我脏还是你脏,你干净你还往我们家树上抹鼻涕,还当我没看见呢。”“什么他妈抹鼻涕,还抹屎呢!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驴x大嘴臭xx德性,看你丫配不配跟我这叫唤。我告诉你,我立马就能把你带走,你知道不知道。等我带你带走时候,你就傻眼了,你求我也没用。”
“你带谁走啊?”志民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了。“你谁呀?”“你管我是谁。”“嘿,我就管你了。”“你是谁呀?”“我是派出所的。”“派出所的?那你上这院干吗来啦?”“我上哪院你管得着吗?这是你家的院吗?”院门口聚集几个看热闹的人。“找对象碰一鼻子灰,也不能挨这撒野啊。”“嗨,你小子,你说话小心点啊。”志民走进院来。“我不小心怎么着。”“我连你一块带走。”“好啊,走啊。我这就跟你走。可是我得跟我们车间请个假,就说有个派出所的人要带我走。我正愁下顿饭怎么办呢,这下有辙了。”“你是工人怎么着?工人我照样逮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这女的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用不着您操心啊对不对?我就问你,你今天上这院干吗来啦?”“你管不着。”“不是我管得着管不着,是你不敢说吧。是不是郭老太太带你来的?来相亲的?人家不愿意就破口大骂?我说得没错吧,雪晴?”志民看看雪晴,雪晴点点头。“走吧,别不好意思。你现在走还不算丢人。”“那我要不走呢?”“你不走?你不走你算哪门子的人啊在人家赖着。”
张洪波下不来台,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子当中,说:“等着瞧,你们别太狂了,我还会来的,因为你们这一片现在都归我管,你们知道不知道?”说着他用右手食指在眼前大大地画了个圈。
志民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雪晴,说:“等着就等着。你走不走?你不走是吧?雪晴,咱们走。”志民说完过来拉雪晴,雪晴不想把事闹得太僵,就说:“算了算了,我不想再吵了,你也别把事给做绝了。”张洪波走到院子门口,指指雪晴说:“谁想跟你吵啊。我告你啊你今儿可是把我给惹着了,后果怎么样,你自己想去吧。什么东西!”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志民对雪晴说:“别怕,他不敢怎么着。他也就刚到派出所的一小雏儿,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我妈还认得他们所长呢。他要敢玩阴的,看我怎么收拾他。”雪晴说:“我真没想到,他一个男人,怎么那么会吵架,还没说两句话,就骂开了,骂的特难听。”雪晴说完眼圈红了。志民急忙劝她说:“这种人就这样,千万别拿眼皮夹他,那样咱都抬举他了。别看他穿着警察的皮,其实就是一胡同串子小流氓。你搭理他干什么,给他脸了。”“我反正要走,你还在北京,我怕完了他会找你的岔。”志民一听雪晴这话,心里一阵热乎,这么说,雪晴还是很想着他的。他一拍胸脯说:“我怕他?你也太小瞧我了。咱又没犯法,他能把我怎么的。”
没过几天,胡同里“身边可以留一个子女”的家庭名单贴出来了。没有雪家。
二十四 噩 耗
在这个冬天飘落第一场雪的时候,雪晴去了北进家。
她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她去的目的不是别的,只为打听一下北进的消息。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想得到北进的通信地址。
她觉得她不能再等了。因为她要插队去了。在得到她插队消息的同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走之前她必须要有北进的消息,否则她走的不安心。
打心眼里讲,雪晴觉得是她对不起北进。北进走之前约她去北海,那么高兴地去了,却是垂头丧气地走出北海大门的。她每当想起自己对北进的决绝,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歉意,也是悔意。
好像什么东西,只有失去了,得不到了,才会感到它的珍贵。这样的感觉在北进写来第一封信的时候,还不那么强烈。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音信全无,她开始感到不安。随时间戴着推移,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加剧。她这才不得不承认,北进已经走进她的心里,她的生活。忘,是无法忘掉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门前停了一辆北京吉普。正值寒冬腊月,门前覆盖着一层薄雪的夹竹桃毫无生机瑟缩冰冷。
她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女孩上下打量着她。雪晴看她的样子像是这家的保姆。
“你找谁?”“这是谢北进的家吧。我有点事想要见一下他家的人。”那女孩点点头,侧身让雪晴进来。雪晴看到她的眼神,不由得有点紧张。心里问自己,我这样做是不是太唐突了。
客厅里有点暗。雪晴看到客厅里有几个人。还没等到她看清那几个人,突然听到有人叫她:“雪晴,你怎么来了?”雪晴这才看清,叫她的人是赵雷。
“赵雷叔叔,是您?好久没见您,您这是……”赵雷没有说话。雪晴看见北进的妈妈坐在旁边。“阿姨,您好,我来是想要知道北进最近的情况。因为,因为他上次给我来信以后,就再也没接到他的来信。我马上要插队去了,我想在插队之前知道一下北进的情况。我怕我走了以后,他要是给我来信,我会收不到。”雪晴急忙说完自己的来意之后,等待赵敏的回答。
一时间,房间里面非常寂静。
赵敏的眼睛红肿。她瞪大眼睛盯住雪晴,表情十分怪异。
“你说你要等他的来信?”赵敏问。雪晴点点头。她不知道生了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是不是成心要我的命啊。天啊!我做了什么啦,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
背对雪晴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雪晴问道:“你是雪晴?”见雪晴有些疑惑。赵雷急忙说:“谢副司令员,她就是雪晴。”他又对雪晴说:“这是北进的爸爸。”“伯父,您好,我……”“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我听我儿子不止一次提到你。”雪晴把疑问的目光再次转向赵雷。赵雷低沉地说:“雪晴啊,你这两天没看报吧?”雪晴摇摇头。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屋角五斗柜上摆放的一张北进的照片,照片周边覆盖着一条黑纱!
雪晴像是被雷击一样,张开嘴“啊―”了一声。
赵雷走近她说:“就在前些天,云南通海生77级大地震,北进的部队正在离震中不到八十里地的地方驻防。本来他睡在连部的,正好那天指导员的家属来探亲,他就出来了,到连部去睡。大概零点的时候地震了。他原先住的宿舍没有塌,连长和他老婆都跑出来了,可是连部塌了,北进没有出来。”
雪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错了,这一切都错了。我是来要他的通信地址,决不是来听到这个信息的。
这就是他不来信的原因?是因为他―死了?……
雪晴盯住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北进笑容灿烂,眼底充满只有她能读懂的柔情蜜意。这么多天来雪晴心中一直模糊不清的北进的笑容,终于清晰了。
这么优秀,神采飞扬的北进怎么就……我不相信!
“不会啊,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雪晴反复说的就是这句话。她觉得她的大脑空前的混乱,根本无法理清头绪。
东东走出来,她轻轻叫了声:“雪晴。”雪晴定睛看东东,可她分明什么也没有看见。“雪晴,你来。”东东拉着雪晴的手,走进她的房间。
她给雪晴倒了一杯水。默默地在雪晴面前坐下。
雪晴捧着杯子,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
“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们编出来的谎话来骗我的。这不是真的,北进他怎么会死。他那么年轻,充满活力,他对未来有那么多的设想。他那么热爱生活,渴望生活。他说他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可我没有答应,就让他那么走了。我还记得他走出北海公园的表情,非常的沮丧,就像亲眼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失去一样,非常的难过和沮丧。我是不是太狠心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后悔了,真的,我不骗你,我真的后悔了。要不然我不会来这里,我是来要他的地址的。我决心要给他写信。现在我可以写了。我一定要写。我知道他一定在等着我的回信。其实我在上次接到他的第一封来信以后就打算给他回信了。可他告诉我说他的部队要调防,说是去云南。我就一直在等。我想他的部队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安顿下来啊。我一直在等。等到有一天,他来信告诉我他的新的地址。我没有等到他的来信,却等到了他的死信。我本来没有想来这里的,鬼使神差,真的是鬼使神差。我是想在最后临走的时候来一趟,不管怎样,我不能让我带着遗憾走。这下好了,我有了他的信了,我知道北进的下落了。我可以走了。”雪晴说完站起来。东东现雪晴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急忙上前扶住她。
“雪晴,你千万别这样。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我是北进的嫂子,也是他的朋友。我到现在也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可是这确实是真的。现实残酷,我们无法改变现实。雪晴,你千万挺住。”说到这,东东哽噎了,“北进,他,他不会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雪晴无泪。
她推开东东的手,走了出去。走到客厅,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照片上戴着灿烂微笑的北进,深深镌刻进她的心底。雪晴的心仿佛被刀深深扎了一刀,汩汩淌血,疼得她痉挛窒息。
临出门,她对着北进的父母,还有赵雷,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十五 寂静的柏树林
雪花飘舞。
世界依旧美丽。
街上的行人都急匆匆的,像是有很急的事情赶着去办。
有人经过雪晴的身边,回过头看她一眼,奇怪她怎么在雪地里站站停停不慌不忙地慢慢地走。
冰冷的世界,晃动的世界,残破的不再完整的世界。
公交车在呜咽,所有的人都在哭泣。雪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哭泣。
公交车售票员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盯着我―她冲我喊什么?
她是叫我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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