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一起想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啊?”怡娜睁大了眼睛问。“想什么办法?亏你还问得出来。晚一天危险就增加一分,而且月份越大就越麻烦。”“那怎么办?”“我有两个办法,怡娜,你听妈说。第一,就是吃中药,把这孩子拿下来。中药最管用的就是麝香,这东西我来找,你不用管。如果实在不行就只有第二套方案。”“什么呀?”“那就用武力。”“妈,你说的什么啊?”“你还不懂吗?把这孩子打下来。”“怎么打,用什么打?”马容英凑近怡娜,恶狠狠地说:“拳打脚踢。”“啊?妈呀!”“你现在知道叫妈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啊,你要想不丢人,就别声张。”她指指楼下,“要不保姆知道了,非把这事传的全世界都知道了。”怡娜看着她妈神经紧张到这种地步,暗自好笑。可她又不敢笑。现在她有点后悔听小四的话,演这么出戏怎么收场啊。
接连几天马容英到处活动。
她又去了卫生队。
在和钱队长寒暄半天之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听哪里可以找到麝香。“您想要麝香?”钱队长好奇地问。“啊,是啊,找点麝香治治我这风湿,多年的老毛病了。”“麝香跌打风湿膏就很不错。不过治风湿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找麝香,您每天过来拔拔罐子,烤电都可以。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也可以到您家里去为您治疗。”“那就不用了,又不是什么急症。那东西很难找吗?”“咱们卫生队没有,得上医院,如果您真的要,我可以帮您找到。”马容英一听这话,心里一喜,可绷住脸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嗨,你还当真了,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了,我那是慢性病,不着急,不着急。”
第二天,钱队长就亲自登门给马容英送来了麝香。
他当着马容英小心翼翼里三层外三层打开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小疙瘩暗棕色毛茸茸的东西。当他掏出那包东西时,房间里立刻弥漫开一股奇异的冲鼻的香气,不全是香气,味道很怪。“这就是啦?”马容英拿着那个纸包好奇地问。钱队长兴奋地搓搓手,说:“这就是麝香里的‘当门子’,好东西啊,很难找的,主要是上品难找。这个没问题,绝对是上等货。”
保姆过来倒水,好奇地看看马容英手里的东西。马容英慌忙收起那包东西,随即她现自己的举动有点明显的慌乱,就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纸包放到鼻子跟前闻闻。
马容英把钱队长送到门口。“谢谢你啦,常来玩啊。”钱队长躬着腰说:“马大姐,您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不用谢了。不过,有点小事情,还得麻烦马大姐您跟齐主任说一下。就是那个去干校的人已经基本定了,我爱人,就是我们卫生队药房的邹小兰,本来定的这一批要去的,可是我岳母上个月底胃出血就开始住院,到现在都没出院。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照顾丈母娘还非得她不可,所以您看,能不能让她下批再去。我们绝没有不去的意思,响应的“五&p;8226;七”指示是每个党员应该做的,可是……”“啊,我明白了,钱队长,你不用说了,你爱人的情况我会跟齐主任讲的,你放心吧。”
四十四 失去理智
送走钱队长,门一关上,马容英立刻拿着那包宝贝以惊人的度三步并作两步直蹿上楼。
“三儿,快起来。”她拉起躺在床上的怡娜。怡娜打了个哈欠,问:“干吗呀妈?”“来,把衣服解开,咱们把这东西给你贴上。”“什么东西?”“麝香啊。”马容英压低嗓门,有些兴奋地说。“啊?!”“啊什么,快啊。”“恶心死了,多脏啊就往我身上放,我不!”“啊?我的小祖宗,这是你妈我好不容易才搞到的,你赶紧贴上,算妈求你啦。”“妈,这什么味啊?怎么闻着那么怪啊。”“就是麝香,这还是好麝香呢。叫什么‘当门子’,肯定管用。”“妈,我能不贴它吗?”马容英愣住了,“为什么?就因为脏?不脏,真的。等贴完了咱再洗。”“妈,我不想打掉,我要……”说到这,怡娜停住了。马容英抬起头看着怡娜,问:“你要干什么?”“我想把他生下来。”马容英一听这话急了。“啊,你疯了?这孩子不能要。你还小,你不懂这里面的严重性,一辈子,一辈子啊,你要是生下这孩子,那你这辈子就完了,你以后可怎么做人啊?”怡娜头一摆,说:“那有什么,我就留在北京,哪都不去,等到生下这孩子再说。”“胡说!孩子,你听妈的话,把这东西贴上,过不了一会儿就流出来了。”“什么流出来了?”“孩子啊,快,咱们赶快。”“我不!”马容英瞪大了眼睛看着怡娜。怡娜喊道:“我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凭啥让你把他打掉,我不干!”马容英大光其火。“胡闹!还反了你了。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跟野男人干的好事,还要生孩子,我让你生,除非我死了。”马容英扑过去,想把怡娜按在床上。怡娜哪能叫她按,一把把她推开。马容英气喘吁吁地说:“你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那就先把我杀了吧,来,先杀了我。”“妈,您至于嘛,您怎么那么狠,我要是不打掉这孩子,我看您还真得把我杀了啊。”“你不知道什么叫臊嘛,你个小浪蹄子,不要脸的东西,我打死你。”马容英说完就到门后抄起一把扫帚,照着怡娜就打,“妈,你还真的打我啊?”马容英正在火头上,没头没脸地照准怡娜一顿乱抽,打得怡娜满屋子乱跑。跑到门口,她猛地一拉门,跑了出去。马容英一看,大喊:“你给我回来。不许出去!”说着举着扫帚追出来。怡娜一步几节台阶蹿下楼,后面马容英像只追赶猎物的老狗,咚咚咚跺着脚从楼梯上冲下来。看见怡娜要往外跑,马容英不顾一切,将手里的扫帚找准怡娜使劲扔过去,正打在怡娜的背上,怡娜“啊”地叫了一声,疼的蹲在地上。“唉呦妈耶,你干吗呀你?”马容英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拉起怡娜往楼上走。怡娜甩开她的手,说:“妈,你别拉了,我上去还不成啊。”
怡娜现在真是苦笑不得,可是事到如今又不敢说出真相,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马容英找来一块胶布,拿出那块宝贝麝香,想了想,把那一整块全放上。她也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位置,觉得应该是贴在肚脐那合适。
怡娜一点也不配合,那块胶布不是贴歪了,就是掉下来。把马容英急得压低嗓门说:“三儿,你配合一下妈,咱把这贴上,一会儿就好,下午妈给你炖排骨。”怡娜仰面躺着,听了这话“噗哧”一声笑了。“妈您今儿怎么那么大方啊,吃开排骨了?”“什么大方啊,还不是为了给你补补身子。”“这下好了,有排骨吃了。我要吃红烧的。”马容英看着怡娜那副二皮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直哼哼,真想干脆扑上去把她掐死算了,那倒还省心了。她强忍着火,指着怡娜说:“你就在那给我老老实实躺着,一动也别动,我一会儿再上来看你。”
她刚一出去,怡娜就把那东西摘下来扔在一边。“什么破玩意啊,臭死了!”说完转身呼呼大睡。
马容英在楼下一直敛声屏气等着楼上的动静。听不见楼上一点声响,心想没准这会儿孩子已经打下来了,怡娜可能正躺在床上休息呢。想到这,她心里稍稍踏实一些。
吃晚饭的时候,还没听见动静,马容英亲自端着晚饭上来了。
怡娜还以为是海娜,躺在那连头都没回,等到看见是马容英进来了,慌了,急忙趴到床沿去找那块宝贝往肚子里塞,可是已经来不及,被马容英一眼看到。
马容英气得火冒三丈,她指着怡娜骂道:“你死去吧,我不管你了!”“我干吗要死啊?我偏不死!”这句话挑起马容英冲天怒火,一回头照准怡娜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嘴巴,这个嘴巴打得又狠又脆,打得怡娜晕头转向,一头栽倒在地上。
怡娜嘴里支吾着正要站起来,马容英像个丧失理性的疯女人,上前照着怡娜的肚子就是狠狠的几脚,怡娜猝不及防,跌倒在地,随即不断地出尖叫,像只正在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剪断翅膀的活鸡。
海娜和云娜听见这尖叫声都吓坏了,她们以为怡娜肯定是被开水烫了,或者是一脚踩在缝被子的针上了。两人冲上楼,看见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马容英还在踢怡娜。她的动作带着明显的神经质,一下又一下,而且只踢一个部位。每踢一下,怡娜就出一声尖叫,在地上打滚,渐渐的,怡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不动了。海娜急忙上前拉住马容英,高声喊道:“妈,妈,你疯啦,你快把她踢死了。”马容英气喘吁吁地停住脚,她低头看了看怡娜,嘴里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x崽子,我今天就打死你,你以为我不敢吗?气死我了,你还不怕了。我告诉你,我就是把你打死,也不能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还由着你无法无天了。今儿咱们一块死,打死你,我一头撞死去,我也不活了!”说完她突然看见桌上放着的那个盛饭的盆子,喊道:“我叫你吃!吃,你给我吃啊!”话音未落她冲过去抓起盆子照准怡娜狠砸下去。饭盆里的排骨、米饭和着汤汤水水砸在怡娜一动不动的身体上。
海娜和云娜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看见疯狂的母亲,都吓坏了。海娜躲在门口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您这是干什么啊?您说什么呢?我三姐,我三姐她根本就没事。”马容英回过头看了一眼海娜,像是不认得她这个人一样。问道:“你说什么?”海娜小声说:“我三姐没怀小孩,那是她编出来吓唬您和我爸的,她说那样她就可以留北京了。”
在那一刻,马容英的嘴巴张大了,眼睛像是两只瓷珠子,死死地盯着海娜,盯得海娜心里虚,以为马容英要打她,浑身不由自主哆嗦起来。马容英死盯着海娜,半天好像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眼睛又转动一下,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怡娜。那一瞬间,马容英的脸色惨白,她的嘴巴好像再也收不回去,就那么大张着,直到海娜再一次叫她,她的喉咙里才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啊,天哪……”然后一坐在地上。
怡娜这回是真的吐了。翻江倒海,把肚子里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最后没什么可吐的了,吐出来的全是绿色的苦胆汁。
四十五 怡娜走了
齐家人没有人敢说给怡娜找大夫看的话。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外人解释怡娜的伤势。她的脸上、肚子、大腿、小腿上满是淤青。尤其是肚子上的伤,最吓人,深深浅浅的一片黑紫色。懂点医术的齐新顺皱着眉头说:“不知道伤着内脏没有,这地方离脾不远,没有踢坏脾那就是万幸了。”
奇怪的是,怡娜自打被母亲打过那一次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凭母亲和妹妹们给她换药、擦身子,她连哼都不哼一声,让人有时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
齐新顺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上楼看看怡娜。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怡娜被打以后,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孩子。不为别的,就为那天怡娜刚被马容英毒打之后,齐新顺进门,看到怡娜看他的第一眼,既没有哭喊,也没有说话,只是像个陌生人那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闭上眼睛。
齐新顺从来没见过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这眼神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从那眼神里他读懂了一种东西―谴责。谴责有很多种,最厉害的莫过于无声的,而且这种谴责来自于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一刻,齐新顺的心里有了一种转换,从恨不得致女儿于死地转换成一种无声的悲哀。他第一次觉得对不起他的女儿,也正是因为这种自疚,他自始至终没有责怪马容英一句。
从那天开始,齐新顺不再在办公室耽搁,只要一下班就按时回家,回家第一件事是上楼看怡娜。顾丽丽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都让他把电话给摔了。他突然有了一种非常陌生的疲倦的感觉。那种声音又出现了,像是一只永不停歇的动机,在他耳边不停地响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齐新顺第一次悲哀地想,我是不是老了。
当马容英看到被她打过的女儿身上的伤痕时,好像一个刚刚恢复神智的神经病人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每次给怡娜擦洗的时候,她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几天来,马容英寸步不离怡娜,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照顾她。可是直到怡娜身体完全恢复,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妈知道妈对不起你,孩子。”夜深人静时,面对着已经沉睡的怡娜,马容英眼泪汪汪嘤嘤地絮语。“妈是一时着急,昏了头啊,不是昏了头,妈哪能那么打你、踢你啊。妈知道,妈是伤了你的心了。孩子,别怪妈心狠,妈真的是一时昏了头,那会儿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妈哪怕清醒明白一点,都不会那么打你。妈哪能下那么狠的手啊。妈真糊涂,真的糊涂哇。妈只希望我的怡娜不要恨妈,千万不要记恨妈啊。”怡娜苍白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飘忽不定,没有丝毫生气。
怡娜挨打的事在学院里传遍了。而且被演绎得没边没沿。保姆急不可耐在买菜的第一时间把怡娜假装怀孕遭母亲毒打的事情说了出去。没过两天,学院里传遍了怡娜怀孕了,被马容英把孩子活活打下来,怡娜已经半疯不认得人了的传言。
文革以来,人们对齐新顺一家的一举一动出奇地关心、敏感。只要是和齐家沾边的事,就格外地感兴趣,传起来也就格外地卖力。
怡娜的身体在逐步地恢复。整个休养过程,她没有吃过一片药,也没有找大夫看过一次。她的恢复,靠着幸运,也全凭着年轻。
怡娜可以扶着东西在屋子里慢慢走动了。她坐在床前默默地看着窗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马容英进来出去,细声细语地和她说话,怡娜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眼珠都不带动一下,好像这屋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马容英现在不敢和女儿对视,她怕看怡娜的眼睛,怕看女儿苍白的脸。那双眼睛和面孔是距人千里之外的。甚至她只要一踏进这间屋子,马上就变得谨慎和自卑起来,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路,生怕惊扰了怡娜。
两个月后,怡娜离开北京,去了内蒙。
走的前一天晚上,海娜走进怡娜的房间。
“三姐,都是我不好,全怪我给你出的那个臭主意,要不也不会惹这么大的事,你也不会挨打了。”怡娜没说话,她脸上的表情可以理解为笑,也可以理解为无所谓。“三姐,你说话啊。原先你多爱说话啊,你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就怕你不停下来。爸妈都说你是咱们家的呱呱鸟,现在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搁谁都不好受,让亲妈那么打。可是妈也不好受,这些日子我看妈老在哭,做什么事都是丢三落四的。妈后悔死了。爸也后悔,别看爸不说,可我能看得出来。咱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就跟没人一样,安静得都可怕。三姐,你就说个话,走之前跟爸妈说个话,那样他们也能好受些,啊,三姐,我求求你。要不你就这么走了,你会后悔的。”海娜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海娜见怡娜一直不理她,叹了口气,说:“三姐,我还希望咱们是好姐妹,你走了以后一定要给我来信啊,要不我会惦记你的。还有爸妈,他们再怎么不好,也是咱们的爸妈,生养咱们一场,对亲人,别太记恨了,能忘的就忘了吧,要不你永远也解脱不出来。”
海娜见怡娜一直不理睬她,叹了口气,走到屋门口,听到怡娜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她打我的那一刻,我觉得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也不是她的女儿,我是个陌生人,我不是这家人。”这是这么多天来怡娜说的第一句话。海娜急忙说:“三姐,你千万别这么说,妈那一阵丧失理智了,真的,那会儿我和小五怎么都拦不住她,她就像疯了一样。你就原谅妈吧,她是咱们的妈啊。”怡娜把头扭过去,再也不理睬妹妹。
怡娜走的那天,全家?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