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有点儿关系——简阁老和他来往的日子可不短了,在皇上下旨之前,两人来往的算是频繁,而且徐阁老恐惧日盛的时候,裴奕就已经略显频繁地与简阁老走动了。
她想着,晚间得追着他好好儿问问。
裴奕晚间却有事,去天牢看望徐阁老了。
皇上亲自发过话,不准对徐阁老用刑,衣食起居上也不要太为难他。所以徐阁老气色、精神还算不错。
一个狱卒开了锁,后面两个人搬来桌椅,将食盒里的酒菜、杯盘摆到桌上。
“辛苦了。”裴奕取出几张小额的银票,递给他们。
三个人忙点头哈腰地道谢,“多谢侯爷,有事唤小的一声即可。”随后喜滋滋地退下。
徐阁老一直坐在硬板床上,没好气地瞪着裴奕。
裴奕倒是没火气,落座后拍开酒坛的泥封,陈年花雕的香气丝丝缕缕蔓延开来,“醉仙楼的伙计说你喜欢喝这酒,就带了一坛过来。你爱吃的菜,他们也记得,照旧例给你带了几道过来。”又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不是送行酒,过来喝几杯。”
徐阁老知道裴奕一定会来见他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情形。想象中,裴奕应该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待他,会冷嘲热讽一番。但是没有,这样子就像是来看望一个故友一般的随意。言语甚至是温和亲切的。
他心里没来由地抽痛一下,起身到了桌前落座。
菜是凤尾鱼翅、百花鸭舌、溜鸡脯、水晶肘子、佛跳墙、花香藕,汤是龙井竹荪。
徐阁老喝了一杯酒,调整了心绪,问道:“今日得闲了?公务不忙?”裴奕之前一副和他拉家常的样子,他配合。
“嗯。”裴奕颔首一笑,“公务熟悉了,日后能偶尔来看看你。”
“你那个职位招人眼红,可只要了解了各个武官的履历、性情、习惯,就能得心应手了。”徐阁老已过来人的态度提醒他,“那还是个肥差,不能贪,也不能太贪。别与人过实物,让人给你办点儿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就行了。”
裴奕笑了笑,“明白。”徐阁老的话都说在点子上了。想在那个位置上两袖清风不大可能,而且公务上丝毫不出错的话,更招人忌惮——没毛病也要给人点儿半真半假的把柄。毫无过错的官员,是从天子到臣子都极为忌惮的。类似的话,外祖父也跟他说过。外祖父的毛病是不知何时就彪了,往死里整人,皇上失笑,别人瘆的慌。
徐阁老最关心的是朝堂上的事情,试探着问了两句,见裴奕并不隐瞒,与平日来探望他的人说的一般无二,索性就打听到底。
已经身在天牢了,打听那些让谁看都多余,可是没法子,他在官场这么多年了,突然间清闲下来,每日对着一扇小窗户枯坐,实在是快闷疯了。
时间就在一问一答中消磨过去。
听到孟大人将回京代替他做次辅一位,并且是简阁老极力推荐的,徐阁老陷入沉思。
裴奕也不打扰他,慢慢喝酒。
“唆使徐寄思的不可能是柳阁老,不是你,眼下看来,更不可能是简阁老——毫无益处可得,没必要算计着让我迅速落马。你说……”徐阁老困惑地看向裴奕,“那个人是不是杨阁老?要是没有这一出,简阁老就是次辅了,杨阁老就会坐上第三把交椅,次辅是个老好人,不见得容易摆布,却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那次辅的权势岂不是就落到他手里了?”算来算去,他倒台之后,若没有孟大人的事,得益最多的是杨阁老,他的态度变为笃定,”定是如此!”
裴奕缓缓逸出笑容,算是默认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合着当初依附于我是为着让我家宅不宁!”徐阁老气愤了,连喝了两杯酒缓解心头飙升的怒火。
也算是报应吧?裴奕心道。
徐阁老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黯然低下头去。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裴奕放下酒杯。现在徐阁老气愤得厉害,不会有闲情梳理关于杨阁老的一切。
徐阁老却忽然抬头看住他,“不管别人怎么折腾,你让我尽失所有是迟早的事,所以……你之前与简阁老来往,用意就是要看清他品行,和他一起谋划着次辅的人选吧?你总要为柳阁老考虑,不能让他因为我倒台权势滔天被皇上忌惮。”
“的确如此。”裴奕不否认。
“好深沉的心机。”徐阁老竟是赞许地一笑。
“谬赞了。”裴奕不无可惜地看着他,“你若始终与我相安无事,不让我引以为耻,我不会有这番筹谋。”
“错了。”徐阁老的目光又暗了下去,“我这一生,错了太多。”
“想这些已无益,好生度日。你罪不至死,若是对你落井下石的人太多,我会尽量让你在天牢多住几年,风波过去再返乡养老。”裴奕转身离开。
之于裴奕,一度的被打扰、挑衅,让他极其厌憎过徐阁老,决意将其逐出朝堂,要的也只是这些。十几年毫无瓜葛的人,相逢于京都,很多时候不过是将之视为仕途上一块绊脚石,挪开就算了。
徐阁老望着他的背影走出自己视线,百般滋味在心头。
如果当初不曾抛下原配,如果夫妻两个一同抚养裴奕到如今,相信裴奕会成为他徐家光宗耀祖的不二人选。
是那样一个聪明有城府的孩子。
此时方知自己失去了什么。已无法回头。
多少年都在为权益钻营,只有权益是最重的,别的都在其次。他甚至一度要将裴奕打回原形逐出京城以绝后患……
以为裴奕在他倒台之后,会是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的,但是很明显,他不会这样做,甚至还会阻止那样的事情发生。
也对。母子两个都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浪费精力赶尽杀绝。
不值得。
要的不过是他不会再打扰妨碍甚至威胁到他们。仅此而已。
“这样出色的一个孩子……这样出色……”他喃喃地叹息着,举筷享用面前的菜肴。孩子带来的,他可不能浪费掉。
吃着吃着,就掉了泪。是为什么,却说不清。
裴奕回到家中,歇下之后,叶浔问起孟大人的事,“一定是你和简阁老一起商量出来的,甚至是你帮简阁老挑的举荐的人,是不是?”
裴奕笑着反问:“怎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叶浔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不能不关心的事啊。要是真和我猜测的一样,我夫君可就太厉害了。”
裴奕哈哈地笑起来,“要是你没猜错,打算怎么奖励我?”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养胖一点儿,多生几个孩子,行么?”
“有儿有女就行了。”叶浔笑应道,“儿子要顶门立户,女儿呢,要给我和娘做伴,我会给她做好多好看的衣服穿。之前就想生一个儿子的,可现在想想,那怎么行呢?一个孩子太孤单了,还是要有个伴儿才好。”随着要孩子成了明确的目标,两个人常讨论这些。
“说话可得算数,生到儿女都有,你才算交差。”
叶浔却忐忑起来,“我要是跟大舅母一样,连生三个都是儿子,或者和别人似的,只会生女儿可怎么办哪?”
还是她想的更细致,所以她的烦恼比他多。裴奕连忙宽慰她:“就算只有几个儿子或几个女儿,想来也会跟你一样,知道孝顺我们。这就该知足了。”
“就怕娘心急,没个男孩子怎么行呢?……”
“你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呢?这不是还没生呢,担心的也太早了点儿。”裴奕啼笑皆非的,见她还要争辩,用亲吻堵住她的嘴,好半晌才放开她。
叶浔这才打住这话题,继而发现最初的问题他还没回答,摇着他的手臂问道:“你倒是告诉我啊。以前说话总是我打岔,现在又轮到你了。”
裴奕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我的主意。前阵子翻杨阁老的履历,顺道发现了孟大人这个人物。”
新旧皇朝的更替,官员流水般的从朝堂来来去去,使得很多前朝的风云人物淡出人们的视线和记忆。
孟大人在前朝也是进过内阁的。皇上登基之后,以孟阁老的资历,只逊色于柳阁老一些,是能稳坐次辅位置的。但是他脾气太硬——柳阁老是偶尔发飙,他是经常发飙,得罪的人太多,那时又正逢官员调动最为频繁的阶段,很多人落难之际也不忘拉他下水,弹劾他的奏折比前一段弹劾徐阁老的还多。
被人没完没了的告状的人,迟早会让皇上烦不胜烦,厌烦告他状的,更会厌烦他这个人缘儿太差的。由此,孟大人自请去往南疆。彼时南疆战乱平息不久,正是要尽心安民恢复民生。他再三的请求之下,皇上才答应了,让他做了南疆三省巡抚。
这两年,南疆情形日益喜人,朝臣的更替也算告一段落了。孟大人付出的代价就是天高皇帝远,皇上看到他的奏折不会忘记他,朝臣却会集体失忆忽略他——都知道他的火爆脾气,看谁有错就整谁,谁敢让他回来?
离开内阁容易,再回去很难。
裴奕这段日子去看望柳阁老的时候,探了探老人家的口风。
柳阁老听出他的打算,笑道:“他是不偏不倚的人,若能回来,再好不过。只是我不能做那个举荐的人,容易让人想偏。”
裴奕得了准话,这才和简阁老商议此事。
简阁老那个人,没城府的话,早被人弄死好几回了。从徐阁老倒台之后,他就心急了。次辅那个位置,他坐上去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人缘儿太好了,谁要弹劾的话,完全可以说他拉帮结党,而且那是不可避免的——政绩不突出,位置却越来越重,凭什么?他要的只是不上不下地明哲保身,原本这打算是完全可以实现的,却没想到徐阁老不争气,给二弟一闹,就蹲到天牢去了。
他在政务上连徐阁老都比不得,却眼看着就要占据徐阁老的位置,那不就摆明了要走徐阁老的老路么?他不死谁死?
因着裴奕与柳阁老的关系,掏心窝子的话就全摆到了明面上。
简而言之,两人就一步步达成默契,有了举荐孟大人的事。若是孟大人不行,也没关系,继续筛选别人就是。
叶浔听裴奕把这些经过说完,由衷地笑起来,“我现在最好奇的就是杨阁老的心情,他现在得是个什么滋味啊?他想再改变内阁的格局,不知需要多少年。”而在杨阁老设法往上爬的时候,外祖父和裴奕也不会闲着。既然杨阁老的权势不能扩大,那就不需时时担心他在再出阴招害人了。
她狠狠地吻了吻裴奕的唇,“我这是嫁给了一只迟早修炼成精的狐狸啊,真高兴。”
裴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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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千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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