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吃了个“早午餐”,我把她送到娘家楼下,才依依不舍的吻别。
“老公,”她临走时,还回头对我说:“我爱你。”
车子驶进了港岛南区的高级住宅区,我才惊觉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来过了。原来自从凤仪离开后,我一直都避开这条路。
我瞟了瞟旁边座位上的一大束花,心中真的像揪翻了五味架,不知是什么味儿。凤仪刚给我电话,把我们约会的地点改到她的家中,还笑着提醒我要送花给她,当作初次拜访的见面礼。
车子在豪宅的铁闸外面停下。铁闸已经换了电动的了,但颜色和式样却和当年的仍是一模一样。门外的大榕树还在,我还恍惚可以看到那个呆站在树下的傻小子的落寞身影。
那傻小子曾经站在这树下等待过无数次,最长的一次是两日一夜,那是凤仪失踪后的第三日……
铁闸徐徐的打开,我把车子驶进那宽阔的停车道。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踏足进这大宅之内。
宽大的草坪刚刚修剪过,空气中洋溢着扑鼻的新鲜草香,令人精神一振。我把车匙交给负责泊车的男佣,看着他熟练的把我的日本车停泊在车库内一列名贵的大房车的旁边,心中忽然一阵气馁──我和她仍然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阿光!”
我转过身,凤仪窈窕的身影盈盈的立在树影下,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柔和地散落在她身上,飘逸得有点虚幻。她没有刻意的打扮,只是很随便的穿了件简朴的白色家居服,下身配了条同色的裤子,简易而大方得体。
曲线玲珑的身形也一点都没变,只是比以前更丰满了。一头卷发都盘成了发髻,清爽的卷在脑后。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眷顾,没有在她面上留下任何痕迹,不施脂粉的素脸仍然叫人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她一步步的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几乎贴着我才停下来。一双美目在我面上仔细的端详着。
“你来了!”她的笑容仍是那么动人,眼睛还是一样的明亮。
“是的!我来了。”我完全被那美丽的瞳仁内变化万千的神采吸引住:“妳也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这儿是我的家嘛!”她“噗嗤”的一笑,很自然的伸手挽向了我的手臂。
不知为了什么?我竟然下意识的缩了一缩。她微微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说:“哎呀!忘记了,你现在是人家的老公了。”
她绕到我身后,看着我手上的花束,笑着说:“真听话,还记得买花!好漂亮的太阳花,还有薄荷叶……咦?阿光,这些花,都是你挑的吗?”
我的花有问题吗?我已经特地不买玫瑰花的了。我伸手搔搔头发:“我胡乱挑的,那店员说今天这花最美的了。”
她掩着小嘴笑起来:“下次送花给女孩子,记得小心一点。你知道这两种花的含意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
她说:“太阳花的花语是爱慕和崇拜;而薄荷叶……则是……再爱我一次。”
“什么!”我张大了嘴不懂说话,一会儿一定要回到那花店捏死那可恶的店员。
她带点幸灾乐祸的笑起来:“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意思,要不然也不用劳驾你大姨子出面,才请得动你来见我一面了。”
我尴尬的陪着笑,跟着她走到花园中的凉亭坐下。凤仪随手把原本摆在桌子上的花瓶中的花扔掉,换上了我买的花。
她一面悠闲的整理着花,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阿光,我当年一声不响的离开了你,你到底有没有恨我?”
我想不到她那么快便切入主题,剎时间原本想好的开场白都派不上用场,呆了一下才懂得答道:“……我不知道。”
她笑盈盈慢慢的坐下来,奇怪的望着我:“不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避开了那充满了压迫感的注视,目光固定在那插得十分雅致的花束上:“如果有人在过去十多年内一直到几天前,走来问我相同的问题,我的答案只会有一个,就是‘恨’!……但自从那天我再次见到妳之后,忽然间我变得不那么肯定了……”
她像对我的答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似的,继续平静地听我的剖白。
“这些年来,所有有关妳的记忆,都被我锁在内心最深处的密室之内,外面贴满了标明‘怨恨’的封条,我连踫都不敢踫。”
“和妳再次遇上后,就好像是迫着我把那密室重新开启一样……”我抬起头,勇敢地迎上那双像水一般清澈的美眸:“怎知我竟然发现,原来除了密室外面还写着个‘恨’字之外,里面的所谓怨恨早已不经不觉的全蒸发掉了。”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的爱和恨……已经过去的事,就由它过去吧!”我忽然感觉到像是卸下了千斤枷锁似的,竟然松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凝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她才托着香腮问道:“那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我想了想,然后真诚的凝望着她的眼睛微笑说:“婉媚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我过得很幸福……”脑中充斥对婉媚的爱念。
她竟然没等我说完便截住了我。
“你们……还很恩爱呢!”同时以暧昧的眼神瞪着我。
我摸摸自已的颈,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你自己看。”她翘起嘴角在笑,掏出小镜子给我。
“那是……?”我脸上一热,原来婉媚昨晚在我颈上留下了几处红红的吻痕。
凤仪的脸也红了一红,挥挥手着我不用解释:“那就是你们幸福的证据?”
我哭笑不得的无言以对,只有把那嘲弄的眼光照单全收。
“阿光,我很高兴!”她收起了笑容,很真诚地说,我完全察觉不到她说话里有其它的含意。
“我一直害怕我们的事会影响你以后的感情生活。看来我是白担心了……恭喜你!”她伸出手来,我望着那久违了的小手,也勇敢地伸出我的手。
隔了十六年之后,我再一次握着凤仪柔软的小手……
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少年情怀的冲动,凤仪似乎受到我的感染,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茫起来。
我们的手一直握着……
“哎呀!我太失礼了。坐了这么久,还未招呼你喝杯茶……”她首先打破了沉默,很自然甩掉了我的手,扬手把那远远站开的佣人召上来。
“阿光,你喝点什么,还是喜欢喝红茶吗?”
我心不在焉的摇摇头:“改了,现在我只喝咖啡!”手心仍然留着那温柔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你连口味也变了?从前你每逢喝咖啡都睡不着的!”
“人总是会变的。”我感慨的答道。
她仔细的吩咐佣人怎样煮咖啡和准备点心,然后才转头向我说道:“真是世事难料,阿光,踫巧我的习惯也改了,也爱上了喝咖啡。想不到我们的口味,在十六年后仍然会不谋而合的!”语气倒十分平静,似乎不像我那么多感慨。
“是吗?”我答道,尝试咀嚼着那字里行间的意思。
佣人走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凤仪,虽然我已经没有再介意当年妳不辞而别的事,但我仍然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妳可以告诉我吗?”
她嫣然一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终于开口了!我就等你这句话。”她仰后靠在椅背上,两眼望着天空上变幻无常的白云,悠悠的说出当年的往事。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没有骗过你,阿光。我写给你的信上说的都是真的。”修长而秀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我爸爸破产后,我们一家人捱得很苦。尤其是我!因为我自出娘胎以来,从来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也从来未试过要看人家的脸色,那感觉真的十分之难受。虽然爸爸曾经竭尽心力想卷土重来,但他没有成功,还因此欠下了一大笔债。”
“债主是爸爸的一位老朋友。我知道他从小就很喜欢我,还一直希望想娶我做填房,因为我的样子酷肖她的亡妻。在我们家还是很有钱的时候,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在当日的情况下,我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而且他答应出资让我复兴爸爸的生意,和照顾我所有的家人。”
“我曾经犹豫,也苦恼了很久!”她抬头望着我:“你没有留意到吧!”
我苦笑着摇头,我当时只是个黄毛小子,根本不知道,也不懂得体谅身边的人的感受。
她明显的白了我一眼,跟着也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对我是很好的!他说就算我不答应嫁给他,也可以免除我们的债务。当然,他不可能无条件地支持我们复兴祖业。”
“我实在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挂念舒适富裕的生活。因此,我答应了他!虽然我可以很伟大的说是为了家人的生活、是为了复兴祖业。但我自己心知肚明,我其实是为了自己!”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再看着我:“阿光,我对这个决定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相信我还是会同样的抉择。我唯一感到对不起的,只是你……”眼中再次出现些迷茫。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虽然在那时,我们之间的恋爱其实只是小孩子的荳芽梦,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天长地久,说不定到了我们年长一点,认识多些异性的时候,便会自自然然地无疾而终了。”
“但在那时,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
我心中一阵刺痛,却不能不同意她的推断。
“我于是尝试给你一些补偿。”她的脸忽然红了一红。
“补偿……?”我一愕,但随即会意,渡假屋那一晚,她是有意献身的。
她苦笑起来,眼角有少许湿润:“可是我那时的想法还是太单纯了。一心给你补偿,怎知却把你伤得更深……”她伸手拭去自己的泪:“我知道你为我的离去病倒了。为了要让你可以从此忘了我……我决定再伤你多一次──把真相告诉你!”
“妳是说……那封信?”
“那封信里说的都是真的,虽然决绝了些!但毕竟达到我所预期的目的了……我知道你后来终于重新站了起来,重新开始了你的生活……不需要有我存在的生活。”
“而我自己,亦可以从你的心里释放出来,安心地去走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她停了下来。
“……”
“完了!”她扫扫双手,面上再没有一丝的激动。
我摇摇头说:“很好!”
“很好?”她皱着眉。
“当然很好!至少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恼错人了!”我顿了一顿,苦笑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实在不太了解妳、也不懂得关心妳。连妳经历了这么多辛酸都察觉不到,这样的情人不单不及格,还应该取只零鸡蛋,被妳‘飞’了也是活该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现在还会怪我吗?”
我摇摇头,答道:“当然不会!妳绝对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不须要,更不值得为我而牺牲。”
她含笑点头:“如果当年我们的想法也那么成熟,我们的故事可能不一样。”
我笑着说:“其实现在的结局也不算太差啊!”
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既然做不成爱人,也不再是仇人了,今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我们当然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我再一次伸出我的手。
凤仪说,她的丈夫一直待她如珠如宝。她们的年纪虽然相差了近三十年,但却比一般的夫妻更加恩爱。
在她丈夫的全力支持下,她祖传的生意不但已经恢复旧观,而且还发扬光大,比以前更兴旺了。她也可以在当地最好的大学念书,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学位了,其中一个还是儿童心理学博士呢!
由于这名校幼儿园的前任校长和她丈夫是老朋友,这位校长在退休前知道她对儿童教育素有研究,因此便力邀她回港接任。她在盛情难却下,才答应回来帮手,迟些她的丈夫便会由加拿大回来和她团聚的了。
我也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的告诉了她。她仔细的询问我和婉媚邂逅的经过和婚后的生活,又用那心理学家的专业角度,评价说我的确找到了我的所爱。
我把藏在皮包内小怡的照片给她看,凤仪也惊叹她的可爱,还提议认了小怡做谊女(义女)。我当然没问题,但还是先和老婆相量一下比较好。
凤仪也提到想把学校重建的计划,由于我们的公司一向少承接私人的发展工程,而且重建学校这些生意也不是公司的方针。但我认识的同业中倒有不少这类专门的公司,因此我便拍心口答应了为她张罗。
我们天南地北的聊着,愈聊愈兴奋,直到太阳西下,我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她把送我到大门口,临行时她还在我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那感觉……?
应该是朋友……是好朋友的感觉!
我们各自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正想开车离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把车倒回大门前。
“凤仪,我想再问一个问题。”我感觉脸在烧起来:“关于妳的信里面最后提到的几句话,也是真的吗?”
她疑惑的转着眼珠子……终于想起了。
“男人!”她吃吃笑起来,却始终不肯把答案告诉我。
想不到在丈母娘家竟然会见到安妮,原来她这几晚都在丈母娘家陪祖儿。昨晚丈母娘很晚才回来,全靠她们两个美少女代我们看着小怡。老婆还称赞她们的媬姆工作做得很好呢!
我把凤仪的提议告诉了婉媚,她不知多高兴,一口答应了。还说小怡有了这个校长谊母(义母)做大靠山,以后也不用担心入学的事了。
祖儿趁机向婉媚“申请”,要征用我下个星期天当苦力替安妮搬家。老婆心情大好,欣然批准了。
大姐没来,她要陪丈夫出席什么名流的寿宴。
仲华也没来,他刚又赶返深圳了。他终于跟情儿摊牌了!昨天在丈母娘的陪同下,他和情儿见过一次面。结果一如我们所料,情儿完全没有打算妥协。她甚至主动的提议离婚!反而思想保守的丈母娘怎也不能接受儿子离婚这安排,一再的央求她改变主意。
我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尤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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