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像久木这种已不在一线的职位,多半上午十点来,下午六点左右走。
但今晚有调查室的忘年会,五点一过,众人一起停下手中的工作,准备出发。
久木收好资料放回架子上,和横山一起离开公司。
目的地是新桥的中华料理坊,两人一起搭计程车,愈接近银座道路拥堵得越厉害。
进入二月以后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餐馆饭店都高朋满座。话虽如此,景气并未真正恢复,只是对这长无预期的不景气感到不耐,想忘记郁卒的一年的醉客多了。
两人抵达作为忘年会会场的中华料理坊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先到二楼订好的单间看了看,其他人还没到,于是久木重又回到楼下,用入口处的公共电话试着往凛子家打了个电话。
差不多快六点了,如果她到附近买东西的话也该回到家了。
但他还是顾虑有可能又是她先生接电话,特意把话筒拿远些。铃声兀自响着,没有人接,响了十声后只好先挂掉,然后又重拨一次,还是没人接。
看来凛子夫妻都不在家。
她究竟去哪里了?不会是夫妻俩去旅行了吧?
站在公共电话旁正发愣,其他同事都到了,久木只好放弃打电话,回到开忘年会的房间。调查室名义上属于总务部,所以过去也参加总务部的忘年会,不过从两年前开始忘年会就由调查室独自举办了。包括秘书小姐才五个人的小小聚会,每人均摊八千日圆会费。
先是相当于室长的铃木起身致辞:“今年就要结束了,大家辛苦了,希望明年都能以崭新的姿态开拓各自的工作领域。”全是老套说词。
久木是第一次参加这个会,虽说大家都在调查室,但每个人做的事都不同,铃木那么说也算得体。
之后,往各自的杯子里斟满啤酒,举杯共饮之后就开始会餐。
刚开始话题集中在社内人事和各单位最近的消息等方面,渐渐聊到私人话题上,于是开始有人痛诉在人事安排上所受的委屈。
随着酒意渐浓,席间气氛也热闹起来,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调查室的惟一女性秘书小姐。她不算漂亮,但气质不错,话题就自然绕着她打转。
她三十五岁,离过婚,有人便问她有没有找到新情人,随后一直谈到各自喜欢什么样的女性。就连平常总板着面孔的铃木一谈到这个话题就活跃起来,问她:“在座的哪一位最有女人缘?”
秘书小姐说声“这可难倒我了”,环视众人后说:“有没有女人缘很难说,但如果说可能有个她的话,可能会是久木先生吧?”举座哗然。
“没那回事。”
久木慌忙否定,可是男人们开始语带嫉妒地触及他的痛处。
先是铃木说:“我就觉得他带着手机很奇怪,果不其然!”横山接着说:“他离开办公室时一定会带着。”连年纪较轻的村松都说:“难怪这一阵子看他兴致勃勃的。”
久木拼命否定,但情况是愈抹愈黑。
话题从久木似乎有情人变成了早就有情人,最后甚至问到约会细节。
“看来我也得学着点。”
和恋爱似乎无缘的铃木嘀咕着,最近好像有了心仪对象的横山则打听幽会佳处。
“还是上宾馆吗?”
“宾馆现在已经落伍了,带着自己喜欢的女性,不上都市大饭店太没格调。”
铃木这么认为,村松反问:
“每次见面都上饭店,很花钱吧?”
“只要她喜欢,不嫌贵。”铃木说完,望着久木继续说:“你看他本来就有房子,独生女儿又出嫁了,太太还在陶器公司当顾问,钱根本不成问题。”
真不愧是调查室主任,知道得很清楚。
“他手头宽裕得很。不像我们还背着房屋贷款。”
“想多泡一家酒吧荷包就空了,如果连这个都操心,哪有心情好好玩。”
“要谈一场像样的恋爱,首先要有闲有钱。”
“在座的各位时间都多的是,只是……”
横山笑语打岔,席间更加热络。
突然间,久木发觉自己的手机在响。
如果是平常,和同事聚餐时他会关机,但今晚一直挂念着凛子,所以就开着机放在小皮包里。此刻手机确实响了,可是却不便在众人面前接听。
久木慌忙起身,拿着持续响着的小皮包走出房间。
楼梯就在前面,他走到楼梯口才把手机拿出来接听。
“喂……”
听到这声音,久木几乎要流泪,虽然有远处海浪浅拍似的杂音,但毫无疑问那是凛子的声音。
“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说,因为差点撞到上菜的女侍,赶忙闪开。
“你现在在哪儿?”
“横滨。”
“你等一下!”
这里离房间太近,他有些担心,而且通道又太狭窄,他仍把手机按在耳朵上,走下楼梯,到入口处稍微宽敞一点儿的地方后,才再一次呼唤凛子。
“喂,喂。”
“是我啦!”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禁抱怨。
“我一直在找你,打电话到你家你也不在。”
“对不起,因为家父过世了。”
“令尊?”
“今天早上接到通知,急忙赶回我家……”
听说过凛子娘家在横滨,父母经营着一家进口家具公司。
“什么病?”
“好像是心脏病发作,昨天人还好好的,天亮时就突然……”〖bfq〗久木哪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原来想像的可能性一点儿不贴边儿。
“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表示哀悼才好,只是嗫嚅道:“不要太难过啊!”
“谢谢。”
“不过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这是久木此刻毫不掩饰的真实感受,在人家父亲过世之日似乎欠妥,但他还是说了。
“我想见你。”
今天一天当中从水口和衣川那边听来一大堆事,更令他心烦意乱的是打电话给她又是她先生接听,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虽然现在已经和凛子联络上了,仍然觉得不安。
5。任性要求
“今天或明天都行。”
“那是不可能的!”
“那——什么时候?”
“怎么也得下个礼拜……”
今天才周三,到下个礼拜还有四五天。
“无论如何我想见你,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现在电话里不方便讲,你会在娘家待一阵子吧?”
“明天是守灵式,后天下葬,这期间会一直在这边,过后我会再跟你联络。”
“等一等,”久木执拗地握紧了手机,“给我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好吗?”
“干什么?”
“也许会有什么事情,突然想联络的时候方便。”
凛子似乎很无奈地告诉他号码,久木抄在记事本上以后,故作不经意地问:“你先生也在那边……”
突然问起她先生,凛子似有些困惑,隔了一阵子才回答。
“是啊……”
“他今晚也住那里?”
“不,他要回去。”
凛子的声音很干脆,久木松了口气似地挂掉电话。
总之,知道凛子平安无事他就放心了,但接着又在意起凛子的先生来。今天下午打电话去她家时,果然是她先生,他是接到急报,从学校赶回来,换上丧服,然后两人一起赶回凛子娘家,恐怕此刻正跟各方亲戚见面寒暄。光是想像着穿着黑色丧服的凛子就觉得美,旁边站着也穿着黑色丧服的聪明丈夫,或许有人会说他们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夫妻也不一定。
久木这么一想,再次意识到夫妻关系这种坚实的系绊。
如果是正式的夫妻,两人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光明正大,但是外遇或情人关系的男女,别说是公开场合,就是私人聚会也不能轻易露脸。
以前久木听过情人向他抱怨,说不曾和他出现在人前过,仔细想来,他和凛子不也站在同样的立场啊?不论彼此多么相爱,都总是隐密私情,不能一同出现在正式的公开场合。
久木仿佛直到此刻才真实地感受到没有婚姻关系的男女之间的不确定性,但也无从抱怨。
他收好手机,调整了一下心态才回到房间,众人一起鼓起掌来。
“恭喜你和她联络上了。”
横山羡慕地说,久木再度否定。
“不是你想的那种事情,是家里有事……”
“可是看你拿着电话飞奔出去的样子好像很兴奋唷。”
这下子再反驳也没用了,久木已有成为众人下酒菜的心理准备,自顾啜饮新斟进杯中的绍兴酒。
忘年会结束时接近九点,铃木、横山和秘书小姐说要去唱卡拉ok,久木不会唱歌,和村松两人转到银座的酒吧。那是个只有一条细长吧台、坐上十人就客满的小酒吧。
两人都要了冰水威士忌,刚开始还聊聊工作,过了一会儿村松像想起什么似的。
“久木兄现在确实有喜欢的人吧?”
他的问法太认真,久木只能点头,村松再问。
“当然和她发生过关系?”
“现在还谈柏拉图式的恋爱,太奇怪了吧!”
“其实,我也有一个交往的对象,可是这一阵子那事好像不太行,是年龄的关系吧?你呢?”
这么直接的问题很难回答,见久木不说话,村松借酒壮胆继续问。
“久木兄每次发生关系的时候都会达到高潮吗?”
“不,也不是每次都会……”
“我也是想尽量控制一些,可是很难。当着久木兄的面,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最近我们难得见一次面,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了,可是感觉却不如从前,总好像没有插到底似的……”
他的问题提得相当大胆,不过他率直的提问方式却并不会令人感到厌恶。
“可是,那种时候并不只是越深越好的。”
“是这样吗?”
“在稍稍靠前边的位置好像也有敏感的地方……”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总也对不准,是不是在女性的腰底下垫个枕头会好些呢?”
“那也行。另外用侧卧位可能会更容易些。”
虽然还不够老练到去教别人,只不过按照自己的实际感受说说而已,但村松大为赞赏。
“或许我们真的是看了太多的毛片,只知道一味追求激烈、狂猛。”
“最重要的还是两情相悦。”
也不知村松了解与否,只见他点头称是。
或许男人对性也有相应的烦恼和想法。
久木突然觉得和村松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又叫了威士忌继续喝着、聊着,十一点过后才道别走向车站。
大概很久没有谈论过,而现在却突然触及有关性的话题,久木一个人走着走着,特别思念起凛子来。
按刚才凛子的说法像是一个礼拜都见不到面,那实在长得叫他等不及。虽然在她父亲过世的日子约定见面时间太过荒诞,但他确实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久木正有些犹豫,但是一看到路边的电话亭,人像被吸进去似的,拨着刚才问来的凛子娘家的电话。
这种事情也只能借酒壮胆。
他不断安慰着自己,把话筒贴在耳边,立刻有个中年女人接听。久木报上姓名,口气谦谨地问:“松原凛子小姐在吗?”那女人以为他是吊唁的客人,利落地说:“我去叫她!”隔一会儿,凛子拿起电话。
“喂!”
听到她声音的一刹那,久木胸口一热。
“是我,听出来了吗?”
“怎么了?”
那么晚还打电话到她娘家,凛子似也困扰。
“喝了些酒,特别特别想见你,我知道不妥……”
久木这时像下定了决心。
“真的不能见面吗?”
“唉,今天是家父……”
他也知道所求无理。
“那明天呢?”
“明天要守灵……”
“守灵之后能出来一下吗?我在横滨的饭店等你也行。”
凛子沉默无声,久木又迫切地说:
“我明晚到饭店再和你联络,哪怕一个小时、三十分钟也好。”
久木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提出这样任性的要求,拼命对着话筒那端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