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我是太阳
作者:郑一光
内容简介:
太阳,是一颗永不会跌落的火球,即使每天会有日出日落,但当黎明来临时分,它便会准时的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照耀整个大地。
有人把人生比做太阳,少年时犹如早上八九点刚刚升起的朝阳,中年时犹如正中午火辣的骄阳,晚年时犹如色彩迷人的夕阳,《我是太阳》向我们讲述从战争年代一起走过来的革命夫妻关山林和他的妻子乌云的感人故事。在战争、困难和饥饿面前,两人相依相伴,携手走进幸福的新社会,正当他们安逸的享受晚年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乌云一夜间变成生命垂危的植物人,当关山林指前窗前的太阳要乌云象它一样重新升起时,从乌云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的泪花。
正文
第一部 东北
1 定亲
关山林和乌云的婚姻,要说起来,还得算是合江省军区司令员方强做的媒。
1945年8月15日,日本鬼子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中共中央当机立断,派出了彭真、陈云、张闻天、高岗、林彪、罗荣桓等近三分之一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和近二十名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调集十万大军和两万干部进入东北抢占地盘,关山林就是那个时候带着一支由他的老四十八团连排长组成的干部队从冀西到东北来的。关山林原来是四十八团团长,出关后,他带领的干部队边走边收罗人马,等到了合江省时,他的部队已经恢复了团的建制,以后又陆续收编了一个保安团,一个警察总署,一支民间抗日的响马骑兵大队,这样部队日渐丰满起来,到了1946年合江省军区整编的时候,关山林就当上了独立旅旅长。
关山林打起仗来很厉害,不要命。独立旅政治委员金可说,关山林这人听不得枪响,一听见枪响就疯了。金可是关山林的老搭档,在四十八团时就给关山林当政治委员,他说这种话,绝对是有原由的。举例子说,那年四十八团在冀西张北和一支日军火拼,四十八团攻,日军守,两厢实力相当,四十八团攻了好几次都没攻下来。张北有一段长城,日军就是以那段长城为据守和四十八团对峙的。关山林眼看攻不下日军,急了,跑到前面去把担任主攻营的营长大骂了一通。关山林说,长城是中国人的长城,你狗日的让小日本趴在长城上打我们,你就不冒心火?!骂完以后,脱光了膀子,勾身抱起一挺歪把子机关枪,转身红着眼对通讯主任吼道:传我的令,命令全团一个不留,全跟着我上!冲锋号一响,四十八团倾巢出动,马蜂搅了窝似的扑向日军阵地,一个个嗷嗷叫着往长城上爬。那一仗打得壮烈,明明是一副和棋,硬是生生让关山林给做赢了。虽然四十八团伤亡也不小,但打死了日军四百多,活捉了五十多,还击毙了一个联队长,缴获了不少枪枝弹药,毕竟是赚多赔少。为此,军区特地召开庆功大会,给关山林披红戴花。关山林坐在主席台上,那个得意劲儿,一张铜皮似的脸笑得稀烂。所以金可就对关山林说,老虎,你害耳聋就好了,你要成了一头聋骡子,就听不到枪响了,你要听不到枪响,就不会发疯了。关山林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从来不发恼,听了金可这话,只知道仰头冲天哈哈大笑。
关山林仗打得好,到哪里都是主力团队。有了名望,不免就有些骄傲,平时说话办事没有个尺寸。部队出关后,捡了不少关东军的洋捞,武器被服什么的,都是抗战八年急需的。过去打仗寒碜够了,有时候要打稍厚一点儿的城楼,得到处去张罗着借炮。有一次关山林找别的部队借了一门山炮、两发炮弹,等仗打下来了,借炮的那个团长硬讹着关山林要去了一半的战利品。关山林说,我打仗,你收高利贷,你这不是跟地主老财一样了吗?那个团长说,没有我的炮,你拿什么打?你拿人肉做炮弹?谁叫你没有炮!一句话,把关山林噎在那里开口不得。现在情况全变了,关山林是最早进入东北的,那个时候东北遍地是黄金,关东军的军营里、仓库里,甚至连野外的山洞里,到处都是武器装备,机枪一箱箱地没开封,野炮堆在那里没人管,老百姓只知道拆了炮车轱辘去做大车轮子,部队去了,打开仓库可着心地捞,完全捞足了。虽然后来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下来命令,武器装备要统一分配,但命令是命令,孩子多了,谁能保证不掖藏下个叁瓜俩枣的?关山林还是做了财主。关山林眼瞅着部队的装备日新月异,心里一高兴,就说,要照这个样子,抗战再打一个八年也不亏。关山林这话正好被军区政治部主任张如屏听到了,张如屏指着关山林的鼻子说,老虎,你这是什么话,小日本侵占了我们整整八年,老百姓水深火热,谁都熬急了,就你没有觉得够,还想再来个八年,你这话,犯原则。关山林瞪着一双外凸的豹子眼说,尿!犯什么原则,我说的是装备,又没说侵占,这完全是懒婆娘睡在热炕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男人,两码子事!张如屏和关山林是老乡,平时两人关系不错,下大雨刮小风的时候,张如屏还爱跑到独立旅找关山林闹两口包谷烧酒喝,他知道关山林这人说话没多少心眼,也不和他争,一笑了之。
关东军在东三省是向苏军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贝加尔方面军投降的。日本关东军的主力部队根本不理睬抗联,他们恨透了这些兵不兵民不民,在白山黑水之间和他们纠缠了整整八年的民间武装,虽然后来东北民主联军的主力阵容是由关内来的老八路构成的,关东军仍然不服气,拒绝向抗联交枪。但是抗联也不是好欺侮的,憋着气和你小日本干了八年,天天被你小月本追得钻老林子,睡荒屯子,嚼雪团啃树皮,受的不是人罪,这回逮着一个出气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过!你不交枪,我就打你,反正你是在投降仪式上当着全世界人民的面签了字的,这就好比跟打缚了膀子的人似的,未必你还敢还手不成?这样,部队软吃硬拿,多多少少还是接收了一些日本军队的投降,其中还包括一些日本垦荒团。垦荒团其实是日本的移民老百姓,那里面有不少年轻的女人。日本女人长得都很漂亮,白白净净的,收拾得很整齐,走起路来都是莲花碎步,小腰扭得跟杨柳枝似的,见到男人。老远就站下,恭恭敬敬地弯着腰低着头,男人无论说什么,她们都轻声细气地说一声海伊,温顺得像小猫。有一次,军区的首长和省里的领导在一起吃饭,军区司令员方强、政委兼省委书记李范五、省长李廷禄、三五九旅的刘转连旅长、晏福生政委都在场,关山林的独立旅虽然不能和三五九旅这样的王牌军比,但在合江省军区仍是主力部队,所以这种场合大凡都有他。吃着饭,关山林想起来了,笑着对一旁的三五九旅副旅长谭支林说,妈的,日本娘们那个软和劲儿,天生就是给人做老婆的!谭支林也笑,说,好是好,可日本话谁懂,要讨一个来做老婆,还不跟讨一个哑巴似的。关山林说,谁说不懂,巴格亚鲁、米西米西、通通的、梭嘎的干活,这不是日本话是什么?谭支林说,还有呢?过日子,你不能总说这两句吧,你还得说些别的什么吧?关山林举着筷子瞪着眼想了半天,再没有想起什么新词来,于是不无遗憾地说,还真是的,打了八年仗,和人家做了八年对头,全用枪做了嘴了,除了这几句,别的什么也不会,你说这事闹的。大家听罢就笑,说这事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学不学日本话也没多大关系,反正和小日本的仗打完了,鬼子已彻底认了输,以后恐怕也不可能把仗打到日本去,不会就不会吧。,这些话,正巧被坐在邻桌的方强听到了。方强当时没有说什么,隔天军区开干部大会,轮到方强讲话,方强讲完了形势和任务,说他还想多讲两句。方强多讲的两句是这样的:我们有些同志,以为八年抗战胜利了,小日本打跑了,革命就成功了,消极的思想也滋生了,开始有了撂挑子享乐的念头。我们有的平时打仗很勇敢的团长旅长,甚至还想讨一个日本女人来做老婆,这是什么思想?这种思想要不得!关山林坐在台下,正捏着铅笔头咬牙切齿地一横一竖往本子上记着笔记。关山林没读几年书,识字不多,字写得鸡扒似的歪歪扭扭,有些生字还得画符号来代替。关山林听司令员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心想,这话是我说过的呀!我在下面说的话,你怎么给端到台上说去了?心里这么想,没忍住,站起来就冲台上的方强说,司令员,我只说过日本娘们软和劲儿,天生是给人做老婆的,我没有说想讨一个来做老婆呀。我就是真想了,我能说出来吗?台下的人本来都认认真真坐在那里听司令员讲话,关山林这么粗喉咙大嗓门地一嚷,大家都没憋住,哄堂大笑起来。
干部大会开完后,关山林气冲冲地去找方强。关山林进屋后也不坐,板着一张脸说,司令员,我对你有意见!我在下面说的玩笑话,本来不是那么回事,你给我当众晾在人面前,你这样做,是故意出我的丑,让我下不来台!方强做了报告,口渴,正在那里喝水,一口一口地烫得正带劲。方强当时拿关山林的话由子来说,主要是想找个例子来说明干部战士中间的一些消极情绪,并没有别的意思,事后一想,这个例子确实举得不是地方,但既然这话是当着全军区干部的面说出来的,他一个司令员,当然不能把话收回来。方强放下茶缸,说,我说那个例子,没有说是你关老虎说的嘛,我说是你说的吗?我点了你的名了吗?关山林气鼓鼓地说,名倒是没点,可这和点了没什么区别!方强说,怎么没区别?关山林说,我不是当人的面站起来承认了吗?方强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这就搞清楚了,并不是我点了你的名,是你自己站出来的嘛,你当众脱裤子,这怪得了谁?方强把关山林绕了进去,又嘻嘻哈哈扯了些野棉花的话,把关山林打发走了。等关山林一离开,方强重新端起冷了的开水喝着,心想,关山林是1928年三打光山时参军的老红军,论战功,大仗小仗打了数百场,论年龄,也是三十五六的人了,这些年一天到晚忙着打仗,老婆也没讨上一个,也难怪说一些风凉话了。这么一想,就差人去把政治部主任张如屏找来。张如屏一进门,方强劈头就问,像独立旅关旅长那样没有老婆的,咱们军区干部中还有多少?张如屏愣了一下,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方强说的和关旅长一样的,那是当时部队解决家属问题的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有三条,一是年龄要够二十六岁,二是军龄要满八年,三是职务要上正团级,号称二六八团这三条要不够,你就是白胡子一大把了,也只配眼巴巴地看着人家讨老婆。张如屏明白过来,就说,咱们军区,像关旅长这样的,还有七八个;像副参谋长张坤、四支队队长李有财、保安团团长林福祥,主要集中在作战部队指挥员中,他们搞对象的机会少,所以情况比较严重。方强说,这怎么行,这些人都是我们党经过严峻考验出来的好同志,人家为革命流血流汗,把命都豁上了,咱们连老婆都不能给人家解决,这个命还有个什么革头?张如屏心里想,关山林只说了日本女人天生是做老婆的命,你就说人家消极情绪,你一个司令员,你说没有老婆革命就没有革头,你这算什么情绪?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不是我们没做工作,是工作难做,军区里女同志本来就不多,大家都抢,没结婚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早都明花有主了,我有什么办法?方强说,我们自己的女同志少,不能找地方上想点儿办法?张如屏说,地方上也和我们的情况一样,女干部都成了沙堆里的金子。再说,我们的要求比地方上要高,要的是尖子,你要人家的尖子,人家怎么会干,死也不会干。现在的情况是大家都缺人,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