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免费阅读!

十九、雪地上的脚印(2/2)

作者:高平

抱歉地说着,他确实为此难过。为于琼卓嘎买东西,就是花得分文不剩他的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于琼卓嘎立刻制止他说:“我不需要你给我买什么东西,你只要爱我就行。”她说的是真心话。仓央嘉措深深地感动了,同时心里也默念起这句话:“是的,于琼卓嘎,只要你爱我就行。你多么需要我的爱,我也多么需要你的爱呀!”

    隔壁的阿爸多吉没有听见宕桑汪波的到来。在昏睡中,在夜色里,在生命的尽头,在这三重黑暗的覆盖下蜷伏着。后来,他醒来了。盲人的耳朵是特别灵敏的,他很快就听出是女儿和宕桑汪波在谈话。他躺着想了很久,又坐起来想了很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穿上衣服摸到女儿的门前,轻轻叫着女儿的名字。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将老人扶进屋里坐定,等待老人的责备。

    “是宕桑汪波吗?”

    “阿爸,是我。”

    “我要问你几句话。”

    “请说吧。”

    “你喜欢我的女儿吗?”

    “这您知道,很喜欢。”

    “永远爱她吗?”

    “永远!”

    “在我去世以前,不要让她离开我,行吗?”

    “当然行!”

    “好孩子!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了,发誓吧。”

    多吉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仓央嘉措还是跪在他的面前双手合十说:“?向大昭寺里文成公主带来的佛像发誓……”

    老人满意地笑了。双手摸索着,激动地说:“我虽然不是活佛,让我为你们摸顶,为你们祝福吧。”

    两人同时把头低下,向老人的手掌伸去。老人摸着他们的头顶,喃喃地说着祝福的话,究竟说的什么,谁也没有听清。只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也越来越抖。突然,声音没有了,干枯的双手从他们的头上无力地滑落下去……

    老人死去了,怀着对女儿的爱和对宕桑汪波的信任,放心地死去了。他的死,像干透了的树叶无声地飘落到地面那样自然,像一盏燃尽了酥油的灯在无风处熄灭那样自然。

    多吉的去世对于宕桑汪波来说,是一个突然遇到的难题,他必须尽到未婚女婿的责任,安排老人的达赖;他必须考虑于琼卓嘎今后的生活。但他自己又不能出面。作为达赖喇嘛,他无法去做普通人应当做的这些普通的事,然而他又在追求着而且已经得到了普通人过的生活。他像天空,可以亮起闪电,却不能发出雷声;他像大地,可以长出花草,却不能显露泥土;他像温泉,可以涌出热流,却不能直奔大海;他像山峰,可以直插云霄,却不能移动一步。难堪、困窘、别扭、遗憾、痛苦、焦急……如同乱箭不停地朝他射着。但他终不避开,也终不后悔。

    他安慰泣不成声的于琼卓嘎,告诉她说:“近日我有紧急的公务,实在不能前来。阿爸的后事和你的生活,我将托我的好朋友塔坚乃来安排,请你一定照他的话去办。”说完,向多吉的遗体施礼告别,匆忙地离开了。他抬头望了望星辰,已经是后半夜了,便飞快地赶往塔坚乃的肉店。

    塔坚乃对他在深夜里突然到来十分惊异,急忙问:“你怎么出来的?”

    “我在宫后开了个旁门。忘了?钥匙不就是你给配的吗?”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天哪,你怎么一个人独自出来?有什么事?”

    “有件事得要你秘密地去办。我们进去说。”仓央嘉措说着就要往内室走。

    “不行。”塔坚乃挡住了他,“有她在里边,不方便。”

    “谁?”

    “我已经结婚了,在你去日喀则的时候。她名叫仓木决,我们俩是……”

    “祝贺你!……不过这个以后再说吧。天亮以前我必须赶回宫去。”

    “好的,我明白。有什么吩咐就说吧!嘘,小声些。”塔坚乃把耳朵凑了过去。

    塔坚乃接受了仓央嘉措的托付以后,执意要将他护送到布达拉宫的旁门。当他们走到旁门门口的时候,农家的公鸡已经发出了第一声报晓的啼叫。

    天,更黑了。

    塔坚乃遵照仓央嘉措的布置,妥善地为多吉在拉萨北郊的达赖台上举行了达赖。不久,又在央宗酒店的院中盖了一间石砌的小屋,帮于琼卓嘎搬来住。从此,央宗把于琼卓嘎认作干女儿,于琼卓嘎做了央宗酒店的帮手。

    当天夜里,仓央嘉措便到央宗酒店里和于琼卓嘎约会。

    于琼卓嘎第一次以当垆女的身份请仓央嘉措喝酒。他从来没有这样快意过,即席就留下了诗歌:

    纯净的水晶山上的雪水,

    铃荡子〔1〕上面的露珠,

    甘露作的美酒,

    智慧空行母〔2〕当垆。

    和着圣洁的誓约饮下,

    可以不堕恶途〔3〕。

    酒后的于琼卓嘎,恰似染了一层朝霞的花朵,更加美丽动人。仓央嘉措当晚在这里过了夜:

    白昼看美貌无比,

    夜晚里肌香诱人;

    我的终身伴侣啊,

    比鲁顶〔1〕的花更为艳丽。

    次日清晨分手时,他们恋恋不舍地相互道别:

    帽子戴到头上,

    辫子甩到背后。

    说:“请慢走。”

    说:“请慢坐〔2〕。”

    说:“心里又难过啦!”

    说:“不久就会聚首。”

    当他悄悄回到了布达拉宫旁门的时候,看门的老黄狗摇着尾巴迎接他,他也留下了诗作:

    胡须满腮的老狗,

    比人还要乖;

    别说我夜里出去,

    天明时才回来。

    又是一个深夜,仓央嘉措在酒店里住宿。上天似乎要给有情人多一些磨难,这一夜,拉萨下了大雪,而仓央嘉措又必须在黎明之前回到宫里。

    他回去的时候,鸡叫了,雪也停了。他掩好寝宫的房门,把脱下的俗装丢进衣柜,把靴子扔在靠火盆的地方,开始了疲劳之后的酣睡。

    过了一阵,土登起床了。雪后乍晴,天亮得似乎特别早。土登站在自己的门口伸了个懒腰,见太阳还没有露面,正后悔没能再多睡一会儿,突然,发现有一串脚印,深深地印在铺满了新雪的地面上。他急忙近前察看,啊,不好!一定是有外贼进来偷盗宫中的宝物了。他迅速打开旁门,果然,从门外一直延伸到向下的斜坡路上,又一直延伸到视线不及的远方。他感到一阵恐惧,禁不住喊了一声:“来人啊!”但又立刻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心想:这事不可声张,应当趁着路上还没有杂人、清晰的脚印还在的时候,赶快顺着脚印去查找贼人的来处,这样,如果宫中没有丢失宝物,他就把他的失职掩盖起来,如果宫中丢失了宝物,他就可以提供出可靠的破获线索,至少能够将功折罪。他向四周望了望,不见有任何动静,暗自庆幸刚才的喊声没有被人听到。于是飞快地沿着脚印一路寻去,不一会儿就顺利地找到了央宗酒店的门槛,脚印消失了。再明白不过了,贼人是从酒店出来的。他没有敲酒店的门,不想打草惊蛇,有了这个收获也就足够了,他转身往回跑,跑进旁门后把门锁好,又狠狠地踢了老黄狗一脚。

    下一步,该查找脚印的去处了。

    土登的脚尖和脚印的脚尖朝一个方向并排着向前移动,越走越害怕,越走越急促。当他来到达赖喇嘛寝宫的门前时,几乎吓昏了:贼人竟然一直进入了达赖的卧室,啊,天哪!别是刺客吧?如果是,根据脚印来看是单程的,刺客一定还没有出去。真该死,为什么刚才没有想到脚印是单程的呢?刺客也罢,贼人也罢,反正还在达赖的寝宫里呢。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可转眼又一想,好啊,立功的机会到了!如果能够像猫逮老鼠一样,突然捉住刺客或者贼人的话,就将名扬全藏乃至全国,也定会受到第巴的最高?赏而飞黄腾达——一个看门的小喇嘛,一下子就变成护教的大英雄!但他想来想去,总感到没有力擒敌手的把握,还是智取为好。于是,他以蜗牛的速度轻轻推着达赖的房门,门慢慢地开了道缝。这时候,早晨的霞光已经从朝东的窗户上射了进来,他看见六世达赖正仰面睡着,嘴里挂着微笑,胸前的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他困惑了,如果有刺客的话,决不会到现在还未动手。此刻他不敢惊动达赖,只得从门缝中钻进半个头去向房中巡视,望来看去,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后来,他发现了达赖的那双靴子,上面的雪刚刚化掉,由于木炭火盆的炙烤,湿漉漉的雪水还冒着热?;再回头看外面雪地上的脚印,形状、大小和六世的靴底一模一样。他一下明白了,完全明白了!真想不到,竟是佛爷自己刚从酒店归来。而酒店里只住着两个女人:央宗和于琼卓嘎。

    他望着安睡在霞光中的六世达赖,望着那张熟悉的、对他一直是冷漠的面孔,偷偷地带上房门,向第巴告密去了。

    第巴桑结甲措重赏了土登,并让他在暗中查清两件事:是谁给六世达赖和于琼卓嘎牵的线?又是谁给六世达赖复制了旁门的钥匙?但他没有特意嘱咐土登要对脚印的事严守秘密,因为这是土登的智力所及的。然而世界上有一种怪现象,某些本来应当是长期有效的规定,只要过几天不重申,就有人认为它是自动失效了。于是,人们便可以佯装不知或者遗忘已久,去肆无忌惮地违反它了。

    谚语说:夏天管好放牧鞭,冬天管好火盆,平时管好嘴巴。管好嘴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土登当然也在内。何况土登对于自己独家掌握的特大新闻充满了自豪,对于六世达赖不重视自己心怀着不满,更由于六世和于琼卓嘎的关系复燃了他的嫉恨之火。他也是有三五个友好的,他的每一个友好又会有三五个友好……结果,通过老公式的演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加上“千万不要对别人讲”,等于“让许多人知道”——这便使六世达赖的秘密传到了民间。奇怪的是人们并不震惊,也没有谴责他的意思,仅只是当做趣闻、逸闻和传闻罢了。而在一些上层人物中间,则掀起了曾经压在心中的轩然大波,因为这会涉及他们的政治利益。

    这些传闻也到了仓央嘉措的耳边。他既没有惶恐不安的心情,也不想追查那个追查他脚印的人。他愿意正视并且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为了于琼卓嘎,为了自由地去生活,即使被废黜也是值得的、而且是他求之不得的。一个本来就不想当达赖的人,还怕当不成达赖吗?

    为此,他写下了几首坦率的、后来得以广为流传的诗篇:

    夜里去会情人,

    破晓时大雪纷纷;

    保密还有何用?

    雪地留下了脚印。

    人家说我的闲话,

    我自认说得不错;

    我那轻盈的脚步,

    到女店主家去过。

    住在布达拉时,

    是日增·仓央嘉措;

    住在宫下边时,

    是浪子宕桑汪波。

    休道日增·仓央嘉措,

    约会情人去啦!

    他所寻求的,

    不过是普通人的生活。

    事情就这样几乎公开化了。有人来劝戒他,他反驳说:“你们喜欢美好的女子,我也喜欢。你们说我浪荡,难道你们要的我不能要吗?”

    唯一能对他采取行动的只有第?,而第巴也真的要对他采取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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