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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午后,携了灵犀的手,抱着雪魄缓缓沿翻月湖而行。过了翻月湖上的镜桥便是幽风桥,桥下荷花最盛,极目便是洁白新荷,在翠色初倾的荷盖下开了一蓬又一蓬,如此清新色彩,反比秾艳光华更叫人心旷神愉。偶尔有一只只红蜻蜒轻巧落在枝枝绿叶上,灵犀不由欢喜道:“蜻蜓!红蜻蜓----”
湖光在艳阳下折射出金灿灿的水光耀人眼目,我睁不开眼,只闻到近旁素馨、茉莉、含笑错落绽放,香气沁人,逐渐掩盖了荷香清芬,不觉道:“这里是不该种这些香花的。”
仿佛有声音在近旁了,温和道:“荷花的香气已经足够清怡,再种别的香花,反而乱了气味,不够纯净。”
这样熟悉的语气,在心里轮回了千万次都不止,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气息陌生而熟悉,风沙的干涩与金戈铁马冰凉的气息里夹杂着一抹杜若的恬静,我突然觉得心中一松,整颗心前所未有的安稳下來。
我睁开眼,他站在光线的尽头,恍若从云中來。灵犀辨认了片刻,试探着道:“六王叔。”
他弯下腰來,眼睛成了弯弯的两弯新月,笑道:“灵犀这样大了。”
他黑了,亦瘦了,素昔温润的面庞被边境的刚风刮得棱角分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更添了几许刚毅。因是入宫,他已经卸下了重甲的生铁之气,只穿了件简单的米白色软绸的长衣,袖口处缀着些许缇色万字刺绣,还未來得及洗去眉眼间的仆仆风尘。
隔了这么长的日子,几乎要望穿了秋水,终于再度与他重逢。那样突兀的,前尘旧事纷至沓來,隔着重重时光与岁月,叫我且悲且喜。
我轻轻道:“早听说六王要回來,却沒想到那么快。”
温淡的阳光明媚地覆过他清爽的眉眼。他看着我,足足有一刻,神情如此专注,似是不知从何开口。须臾,他缓缓道:“许久沒有回京,归心似箭。”他停一停,“久未见淑妃,别來无恙?”
太平行宫一花一木,青山碧水,花香轻袅,碧枝徐垂,都是旧时时光在眼前。我极力忍住喉中的哽咽,温婉道:“托王爷的福,一切无恙。”
他看着我怀抱中熟睡的婴孩,温和道:“这是雪魄帝姬罢。”他注目怀中婴儿良久,“长得很像你。”
灵犀攀着湖边伸进的一株菖蒲,笑吟吟道:“是呢。妹妹已经十四个月了。”
玄清闻言一怔,目光倏然看向我,似有探询之意,我明白他的疑惑,极力压住心头的忐忑与惊动,只是一笑,“皇上很疼爱这个小女儿。”我目光恬静,“本宫已生有三女,王爷却还只有一位小世子,女儿缘分尚不足呢。”
他的眉眼略略低垂,似白鸟收拢了光洁的翅膀,只是淡淡一笑相对。我道:“如今澈儿也很大了呢,王爷看见了么?”
他爱怜地伸出手抚摩雪魄如苹果般红润的面颊,口中道:“回府换衣裳时看见了一眼,玉隐领着他在府外等候。”他淡淡一笑,“的确长高了不少,可见玉隐很疼他。”
我心中触动,轻声道:“玉隐是位好母亲。”
他未及答,只是微笑看着雪魄。许是感知到他爱怜的目光,雪魄安静睁开眼來,转着黑葡萄般的瞳仁好奇地看着玄清,须臾,露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灵犀亦笑,拉着我的裙摇一摇,“妹妹很喜欢六王叔呢。”
玄清朝灵犀笑着眨一眨眼睛,我心中一软,生出无限温暖缱绻之意,手中微微一松,玄清已经把雪魄自然而然接在怀中,他似抱着瑰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口中温柔地哄着。雪魄笑得很高兴,欢快的笑声似三月悬在檐间的清脆风铃,叫人心生愉悦。
“翻月湖莲花依旧,你已经又添一女,可见你在宫中过得很好。”他的声音似柔软展开的一匹绢绸,温暖而平静,“我很放心。”
“多谢王爷。”我转首看着满湖新荷迎风轻举,“沙场刀光剑影,边关风霜苦寒,玉隐每每说起,我们都很不放心。”
他以温和的眉眼了然我语中不动声色的关怀,“多谢淑妃,我回去会叮嘱玉隐,要她一切放心。”
他未再多语,只是抱着雪魄低头逗她笑。我心内平静而震动,忽然很享受这一刻的温馨与平和。予涵与灵犀幼时他都无机会抱过,唯有雪魄,雪魄最有福气。
“淑妃娘娘万福金安。”我的宁和愉悦在一瞬间被李长惯熟的尖锐声音划破。
他满面堆笑站在我身后,打了个千儿道:“怪道皇上左等王爷不來右等王爷不來,原來被咱们雪魄帝姬绊住了脚。这不,皇上让奴才來请您了呢。”
玄清微微失色,颇感歉然,“那本王即刻就去。”
他将雪魄还到我手中,襁褓下相触,他的指尖略略有些冰,轻轻碰到我的手腕。我单薄的皮肤下淌着温热的脉息。脉息之上,悬着他送与我珊瑚手钏。
他告辞,李长跟在他旁边絮絮道:“皇上手足情深,所以特地叫奴才來看看……”他口中絮絮着,目光却悄悄传给我一个忧虑的眼神,紧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