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榻上零星跪坐着几位客人,全在西侧。白日喝酒的人少,只一个酒坊杂役坐在楼梯边候着,他被武士的声音吸引过去,目光触及武士身边坐着的男子,见人似有抬头的迹象,忙不迭缩头,心跳都快了几分。
那男子一人孤零零坐在东侧,紫袍加身,贵气逼人。长得并非凶神恶煞,反而极其英俊,面部轮廓如刀锋削就,有股凌厉的气势,一双剑眉浓如漆墨,眼眸如星,眉头虽然舒展着,却莫名给人一种此人绝对‘不好惹’的气势。更兼他宽肩劲腰,胸膛微鼓,隔着衣服也能想象底下定然藏着一副强壮有力的身躯,仅是坐着,便无端令人觉得高大。又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以暴起噬人。
没听到回应,年轻武士又嬉笑道:“将军,小美人坐下骑着的,可是踏血的小儿子。”
男子似乎终于被勾起几分兴趣,慢条斯理地起身,负手站到窗前。
院里,顾淮不知两人正在对他观望,捏了捏下身,又麻又疼,他倒吸一口凉气,再想保持淡定,脸上也忍不住出来几分郁闷。
男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顾淮,问:“这是我儿?”
年轻武士摸了摸下巴,笑着说:“该是你儿。”
男子点点头没再问,转身回座,说:“让他上来见我。”
顾淮没脾气似的骑着小马驹,双手握拳,一下一下给自己捶腿活血,忽见身边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人,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说:“小郎君,我家将军要见你。”
顾淮对陌生人向来有点抵触,此时不知身在何处,加上这人话里话外来意不明,他暗自警惕,心内狂呼着张德与萧府部曲赶紧追来,当自己是个聋哑人,扭头给了武士一个秀美的侧脸。
武士第一反应不是小子无礼,而是‘这小郎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他家将军啊’。他笑着补充,“怪我没说清楚,小郎君,我家将军是宁蛮校尉兼襄阳太守,尊姓萧,单名一字珏。”
顾淮一愣,萧珏?
缘分啊。
他装作无事发生,转头对武士露出纯真懂事的微笑。
顾淮忍着疼爬下马,落地时双脚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武士不计前嫌伸出援手,笑呵呵将他搀稳后才放开。
顾淮憋着一腔羞愤,淡定地说了声多谢。正要跟武士走,身后小马驹却忽然咬住了他的袖子。
武士走出几步,见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顾淮被这小马驹坑到小脸微红,皱眉瞪它,无声控诉加警告。
小马驹睁着比他大得多的大眼睛,愣是不撒嘴。
顾淮无奈,艰难地解下腰间锦囊,掏出一块砂糖糕供上,小马驹立刻转移目标,叼走了糕点。
顾淮大写的服气,重重揉了一把马头,赶紧走人。
武士一脸津津有味,领着顾淮来到萧珏面前时也没消散。
男子俊美的容颜入眼,顾淮深吸了口气,仿佛摁下了某个开关,他的心里此刻只有一件事:讨好这个男人。
从小到大顾淮他爸骂他骂的最多的一个词便是‘一根筋’,他认定的事,很难回头。既然决定要攀着萧珏一起造反,任他横眉冷对,抱大腿决不手软。
萧珏扫了武士一眼,继而看向顾淮,他的视线极其锐利,冷如刀锋,如有实质。若是寻常人,定会被他吓得两股战战,然而顾淮心神高度集中之下,竟是自动屏蔽了萧珏的威压。
萧珏眉头舒展,指了指对面空位,“坐。”
顾淮郑重地跪坐下来。
从顾淮个人时间线来说,他三年前见过萧珏,那是上一世的事,也是这一世几天前的事,在萧府里他两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萧珏在明,他在暗。顾淮一直以为天黑萧珏没有看清他的脸,但现在看来,萧珏应该是认得他的。
自己琢磨出了一个乌龙的顾淮拿出十二分诚意,乖乖叫了一声亲昵的称呼,“阿叔。”
这一喊,直接让萧珏二人坐实了少年萧五郎的身份。
各自认为对方心知肚明,场面一度非常和谐。
萧珏神色不冷不淡,令人看不出满意与否,他单指叩着几案:“义山,把你的弓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