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刚刚睡下,且到耳室去坐坐,待陛下醒了,再进去说话吧。”
沈傲惆怅地叹了口气,点头道:“好极了。”
二人默然地进了耳室,叫人上了茶,沈傲显得有些疲倦,揉揉太阳穴才道:“这些时日只怕辛苦泰山大人了。”
杨戬苦笑道:“辛苦谈不上,这是杂家的本份,倒是让杂家担心的还是太子,现在太子登基已经成了定局,沈傲,太子登基之后,只怕……”
沈傲冷冷道:“暂时不必理会,先让他逍遥几日,若是他肯与我相安无事倒也罢了,若真的吃了猪油蒙了心,我也不是好欺的。”
杨戬见沈傲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道:“你还是老样子,天王老子都不怕。”
沈傲的脸上露出忧心的淡笑,道:“我若是畏首畏尾也不会有今日,别人都说我是沈楞子,却不知道人有时候就是要装疯卖傻,别人看你是傻子,其实你比谁都聪明,只有这样的人,往往才最可怕。”
沈傲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长途跋涉,说起来我也累了,索性在这里歇一歇,待陛下醒了再去觐见吧。”
沈傲心里却在想:长途跋涉倒是不累,倒是方才严刑逼供让人疲倦。
杨戬立即吩咐人去收拾了一个卧房,引着沈傲去歇下。
沈傲真的疲乏到了极点,又怕中途赵佶醒来,连衣服也不肯脱,只踢了靴子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戬在沈傲耳边低声道:“快醒来……快醒来……”
沈傲心中藏着事,倒是没有赖床,飞快起身,劈头便问:“怎么?陛下醒了?”
杨戬颌首点头道:“陛下听说你来了,龙颜大悦,叫你立即过去。”
沈傲套了靴子,跳下塌来,连衣冠都来不及整,飞快地往寝殿过去,到了寝殿外头,他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是觉得有些伤感,重重叹了口气才跨过槛去。
宫灯冉冉,光线黯淡;轻纱帷幔遮蔽住了视线,带来几分朦胧。
靠南墙的木窗打开了一些,夜风拂过,将帷幔吹得颤颤作动,木窗外是一轮明月,月光皎洁,宛若银盘。
只是这个时候,沈傲根本没有兴致去看那夜色、观这圆月。一步步走进去,连心都不禁跟着狂跳起来。
在帷幔之前,沈傲更觉得伤感,若是在从前,自己来觐见时,赵佶多半是伏在案上,或捉着笔,或倚着椅子看着书卷,那时候也是许久不见,想必赵佶的心情一定怀着希翼和喜悦。可是现在呢……
捧着书卷和捉笔的皇帝陛下已经耗干了最后一丝气力,此刻的皇帝陛下,心情仍是喜悦吗?
赵佶的心思,沈傲猜测不到,可是沈傲却知道,他的心里像是堵着一块铅石,那如鲠在喉的东西咽不下又吐不出,滚烫的液体在他的眼眶打转,想要夺眶而出,可是沈傲却强忍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它们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要笑,笑!”
沈傲心里这样说,才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这笑容没有他心情舒畅时清澈,也没有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时那般虚伪,笑得很勉强,就像是病榻上的人欠了他一屁股的债,还挖着鼻孔继续赊欠一样。
“臣沈傲来迟,请陛下恕罪……”沈傲噗通一声跪倒,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让他见鬼去吧。
病榻似乎动了一下,接着传出赵佶有气无力的声音:“过来……”
沈傲起身,快步过去,揭开帷幔,借着宫灯的光线,终于看清了赵佶的面容,这是一张消瘦而满带病态的脸,从前风采奕奕的眼眸失去了光泽,正如所有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带着一种不舍和留恋。
“你终于来了,朕还当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沈傲坐在塌沿,将赵佶伸出来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锦被中去,一面道:“臣听到旨意一日也不敢耽搁,日夜兼程地赶回来。陛下的身子好些了吗?”
赵佶却像是执拗的老人一样,还是将手探出被窝,搭在沈傲的膝上,道:“好,好了些,前几日听到你又在大定大捷,为大宋剪除掉了心腹大患,朕的病就好转了一些,朕看来是不成了,所以有些话非对你交代不可,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哭,只听朕说吧。”
沈傲默然点头。
赵佶道:“朕死之后,你切切记着,要好好待太后,好好待晋王还有安宁、紫蘅,朕将这些至亲之人,悉数都托付在你的身上了,你明白了吗?”
沈傲又是点头。
赵佶吁了口气,这才觉得满意了一些,继续道:“至于太子……朕知道,太子与你有仇隙,所以才朕钦命你为辅政王,朕死之后,你扶着朕的灵柩,带着泉州的众亲王和皇子回汴京下葬,自此之后,便永远离开汴京,太子不能奈何你的。”
沈傲又是点头,心中一动,很想将术士的事相告出来,可是随即,又黯然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方面,那术士还没有铁证能证明与太子有关,另一方面,沈傲实在不忍将这残酷的事实对一个尚在弥留的老人说出。
沈傲现在居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只想让赵佶安然地与世长辞,那些阴谋和诡计,那些残酷的事实,都由自己来承担。
虽然……现在说出来,对沈傲有极大的好处,可是沈傲偏偏就是说不出口,他黯然地看着赵佶,默默点头,道:“臣知道了。”
赵佶的脸色更显欣慰,用手拍着沈傲的膝盖,连连道:“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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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送到。